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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批評文學的復活(2)


  二

  但宋代卻是一個批評精神復活的時代。我們不能因為其「無當大雅」的詩話之多,便抹殺了這個時代的重大的成就。從六朝以後,批評的精神便墮落了。唐代是一個詩歌的黃金時代,卻不是批評文學的一個重要的時期。唐人批評的精神很差;尤其少有專門的批評著作。他們對於古籍的評釋,其態度往往同於漢儒:只有做著章解句釋的工夫,並不曾更進一步而求闡其義理。宋人便不同了。很早的時候,他們便已有勇氣來推翻舊說,用直覺來評釋古書。他們知道求真理,知道不盲從古人,知道從書本裡求得真義與本相。於是漢、唐以來許多腐儒的種種附會的像癡人說夢似的解釋,便受到了最嚴正的糾正。這種風氣,從歐陽修作《毛詩本義》,鄭樵作《詩辨妄》以來,便盛極一時。南宋中葉的朱熹,便是這一派批評家的代表。

  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婺源人,登紹興進士第。曆事高、孝、光、寧四朝。終寶文閣待制。慶元中致仕,旋卒。寶慶中追封信國公,改徽國公。熹在當時,講正心誠意之學,頗為時人所妒恨。但從游弟子甚多,其勢力也極大。他對於經典古籍,多有解釋。在其《語錄》及文集裡,也有不少關於文學批評的重要的貢獻。惟其最重要的見解,則在把《詩經》和《楚辭》兩部偉大的古代名著,從漢、唐諸儒的謬解中解放出來,恢復其本來面目,承認其為偉大的文學作品。這個功績是極大的。他的批評的主張,在《詩集傳》及《楚辭集注》的兩篇序上,也可以看出一個大體來。他對於詩的起源,有很正確的見解:

  或有問于餘曰:詩何為而作也?余應之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則不能無思;既有思矣,則不能無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於諮嗟詠歎之餘者,必有自然之音響節族而不能已焉。此詩之所以作也。

  他的更大的工作,便是打倒了《毛詩序》,發見:「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裡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其情者也。」更發見鄭、衛諸風中的情詩的真價,而反對毛氏的美刺之說(他於《集傳》後,更附《詩序辨說》,專辨《詩序》的得失)。這是很痛快的一個真實的大批評家的見解!他不僅發見古代幾十篇的美雋的情歌而已,他直是發見了文學的最正確的真價!他的《楚辭集注》也把《楚辭》的真面目從王逸諸人的曲解裡解脫出來。他說道:「《楚辭》不甚怨君。今被諸家解得都是怨君,不成模樣。」又道:「《楚辭》平易,後人學做者反艱深了,都不可曉。」這些話都是很重要的。他雖是一位「道學家」,卻最能欣賞文學,最知道偉大名著的好處所在。故他的批評論便能夠發前人所未發之見解,糾正前人所久誤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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