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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戲文的起來(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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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戲文」起源的問題,似乎還不曾有人仔細地討論過。王國維氏在《宋元戲曲史》上,雖曾辛勤地搜羅了許多材料,但其研究的結果,卻不甚能令人滿意。不過亦很有些獨到之見解。他說:「南戲之淵源于宋,殆無可疑。至何時進步至此,則無可考。吾輩所知,但元季既有此種南戲耳。然其淵源所自,或反古於元雜劇」(《宋元戲曲史》頁一百五十五)。這種見解,較之一般人的「傳奇源於雜劇」的意見,自然要高明得多。然究竟並未將中國戲劇的真來源考出。我們如欲從事為戲劇的真來源的探考,則非先暫時拋開了舊有的迷障與空談,而另從一條路去找不可。我們要有完全撇開了舊說不顧的勇氣,確切的知道一切六朝、隋、唐以及別的時代的「弄人」的滑稽嘲謔,決不是真正的戲曲,也決不是真正的戲曲的來源。我們更要能遠矚外邦的作品,知道我們的戲曲,和他們的戲曲,這其間究竟有如何的關係。我對於這個問題,曾有七八年以上的注意與探討,但自己似乎覺得還不曾把握到十分成熟的結論。今姑將自己所認為還可以先行布露的論點,提出來在此敘述一下。 我對於中國戲曲的起源,始終承認傳奇絕非由雜劇轉變而來,如一般人所相信的。傳奇的淵源,當反「古於(元)雜劇」。當戲文或傳奇已流行於世時,真正的雜劇似尚未產生。而傳奇的體例與組織,卻完全是由印度輸入的。在佛教徒或史官的許多記載上,我們看不出一點的這樣的戲曲輸入的痕跡。但我們要知道,戲曲的輸入,或未必是由於熱心的佛教徒之手的。而其輸入的最初,則僅民間流布著。這些戲曲的輸入,或系由於商賈流人之手而非由於佛教徒,或竟系由於不甚著名的佛教徒的輸入也說不定。原來中國與印度的交通,並非如我們平常所想像的那麼希罕而艱難的。經由天山戈壁的陸路,當然有如法顯、玄奘他們所描寫的那麼艱險難行。然而這裡卻另有一條路,即由水路而到達了中國的東南方。這一條路雖然也苦於風波之險,然重利的商人卻總是經由這條比較容易運輸貨物的路的。玄奘的《大唐西域記》曾記載著,他去謁見著名的印度戒日王(?)時,戒日王卻命人演奏著「秦王破陣樂」給他聽,並問及小秦王的近況。玄奘剛剛經過千辛萬苦地由中國來到印度,而這個「秦王破陣樂」卻早已安安舒舒地傳輸到了那邊了。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將它傳達到印度去的呢?且由北方的陸路走是不會的,那條路是那麼難走。除了異常熱忱的且具有殉教精神的玄奘們以外,別的人是不會走的。那麼,這個「秦王破陣樂」的流布於印度當然是由於商賈們的力量了。他們既會由中國傳了音樂、歌舞到印度去,便也會由印度輸了戲曲、音樂到中國來。這是當然的道理。且在法顯諸人的記載上,也曾頗詳細地描寫著中、印的海上交通的情形。大抵印度南方的人民,不信佛者居多,而戲曲又特別的發達。則印度的戲曲及其演劇的技術之由他們輸入中國,是沒有什麼可以質疑的地方。我猜想,當初戲曲的輸入來,或並非為了娛樂活人,當系海客們作為禱神、酬神之用的(至今內地的演劇還完全為的是酬神)。其成為富室王家的娛樂之具,卻是最後的事。 更有一件很巧合的事,足以助我證明這個「輸入說」的。前幾年胡先驌先生曾在天臺山的國清寺見到了很古老的梵文的寫本,攝照了一段去問通曉梵文的陳寅恪先生。原來這寫本乃是印度著名的戲曲《梭康特娜》(Sukantala)的一段。這真要算是一個大可驚異的消息。天臺山!離傳奇或戲文的發源地溫州不遠的所在,而有了這樣的一部寫本存在著!這大約不能是一件僅僅被目之為偶然巧合的事件罷。 【《梭康特娜》,今譯《荷恭達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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