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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五代文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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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五代文學的中心,西蜀外便要數到江南。然江南的詞人,《花間集》裡是來不及注意到的。(《花間集》結集時,南唐建國方才四年。)江南又沒有一個趙崇祚來做這種結集的工作,故詞人之傳者不過三數人而已。二主外,馮延巳、成彥雄並稱作家。其他便無聞焉。(《花間集》中之張泌,非南唐人,見前。)然南唐文學,「自成片段」,非《花間集》所得包括。除成彥雄外,二主,正中無不是真實的大詞人,各有其千秋不磨的巨作在著。僅這寥寥三數詞人,已足使南唐成為五代文壇最重要的一個中心了。 李璟(中主)在公元943年繼他父親李升為皇帝。周世宗時,去帝號,稱唐國主。宋太祖建隆二年卒(公元916~961年)。年四十六。璟嘗戲問馮延巳道:「『吹皺一池春水』,幹卿甚事?」延巳對道:「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也。」可見江南君臣之注意於詞,乃至以此為戲。惜璟所作,傳者不多。其《攤破浣溪沙》二首:「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最負盛名。 李煜(後主)字重光,為璟第六子。建隆二年嗣位。開寶八年,曹彬克金陵,煜降于宋。終日以眼淚洗面。太平興國三年卒,相傳系宋太宗以毒藥殺之。年四十二(公元936~978年)。他天才極高,善屬文,工書畫,尤長於音律。嘗著《雜說》百篇,時人以為曹丕《典論》之流。又有集十卷。今皆不傳。今所傳者,僅零星詩詞五十餘首而已。他的詞人生活,可以天然地劃分為兩個時期:第一期是少年皇帝的生活,「酒惡時拈花蕊嗅,別殿遙聞簫鼓吹」(《浣溪沙》);「歸時休放燭光紅,待踏馬蹄清夜月」(《玉樓春》),可謂極人間的富貴豪華。其間且又有些戀愛的小喜劇,「一向偎人顫」、「相看無限情」(《菩薩蠻》)。恰有如恬靜的綠湖,偶有粼粼的微波,更增其動人之趣。這時代的詞,無不清麗可喜。但第二期的詞卻于清麗之外,更加以沉鬱,他的風格遂大變了。第二期是降王的囚居的生活。刻刻要提防,時時遭猜忌。恣情的歡樂的時代是遠了,不再來了。他的詞便也另現了一個境界。鹿虔扆諸人所作是「暗傷亡國」,韋莊所作是故鄉的憶念,到了李後主,卻是號啕痛哭了。他家國之思,更深更邃,遭際之苦,更切更慘:這個多感的詩人,怎能平息憤氣以偷生苟活呢?「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燭殘漏滴頻欹枕,起坐不能平」(《烏夜啼》),「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子夜歌》);「多少淚,斷臉複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望江南》):「金劍已沉埋,壯氣蒿萊。晚涼天淨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浪淘沙》)這樣的不諱飾的不平的呼號,都是足以招致猜忌,使他難保令終的。又像《烏夜啼》一闋: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其沉鬱淒涼的情調,都是《花間集》裡所找不到的。 馮延巳一名延嗣,字正中,廣陵人。與弟延魯皆極得南唐主的信任。延巳初為翰林學士,後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有《陽春集》一卷。延巳似未及事後主,故其卒年當在公元961年之前(?~961?)。延巳詞,蘊藉渾厚,並不一味以綺麗為歸,是詞中的高境。溫、韋、後主之外,五代中殆無第四人足和他並肩而立的。像「庭際高梧凝宿霧,捲簾雙鵲驚飛去」(《鵲踏枝》);「誰道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蝶戀花》);「疏星時作銀河渡,華景臥秋千,更長人不眠」(《菩薩蠻》);「路遙人去馬嘶沉;青簾斜掛裡,新柳萬枝金」(《臨江仙》);又像: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芳徑裡,手按紅杏蕊。鬥鴨闌幹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謁金門》 都是慣以淺近之語,寫深厚之情,難狀之境的。較之五色斑斕,徒工塗飾而少真趣者,當然要高明得多了。 成彥雄字文幹,與延巳同時,也仕於南唐。延巳和中主以「吹皺一池春水」句相戲的事,或以為系彥雄事。他別有《楊柳枝》詞十首,見於《尊前集》,其中像「馬驕如練纓如火,瑟瑟陰中步步嘶」,其意境也是很高妙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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