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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隋及唐初文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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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四傑」的起來,在初唐詩壇上是一個極重要的消息。「四傑」也是承襲了梁、陳的風格。唯意境較為闊大深沉,格律且更為精工嚴密耳。他們是上承梁、陳而下起沈、宋(沈佺期、宋之問)。王世貞說: 盧、駱、王、楊,號稱四傑。詞旨華靡,固沿陳、隋之遺;翩翩意象,老境超然勝之。五言遂為律家正始。內子安稍近樂府,楊、盧尚宗漢、魏。賓王長歌,雖極浮靡,亦有微瑕,而綴錦貫珠,滔滔洪遠,故是千秋絕藝。 在許多持王、楊、盧、駱優劣論者當中,世貞此話,尚較為持平。 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人。很早的便會寫詩。相傳他六歲善文辭,九歲得顏師古注《漢書》讀之,作《指瑕》以擿其失。麟德初(公元664年),劉祥道表於朝,對策高第。年未及冠,授朝散郎。沛王聞其名,召署府修撰。因作《檄英王雞文》,被出為虢州參軍。後又因事除名。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往交趾省父,渡海溺水,悸而卒,年二十九(公元647~675年)。有集。初,他道出鐘陵,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閣,宿命其婿作序以誇客。因此紙筆遍請,客莫敢當。至子安抗然不辭。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輒報。至「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語,乃矍然道:「天才也!」請遂成文,極歡罷。那便是有名的《滕王閣序》。又相傳子安屬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數升,引被覆面而臥。忽起書之,不易一字。時人謂之腹稿。他所作以五言為最多,且均是很成熟的律體。像《郊興》: 空園歌獨酌,春日賦閒居。 澤蘭侵小徑,河柳覆長渠。 雨去花光濕,風歸葉影疏。 山人不惜醉,唯畏綠尊虛。 還不是律詩時代的格調麼?又像: 抱琴開野室,攜酒對情人。 林塘花月下,別似一家春。 ——《山扉夜坐》 山泉兩處晚,花柳一園春。 還持千日醉,共作百年人。 ——《春園》 還不宛然是最正格的五絕麼?又像《寒夜懷友雜體》: 北山煙霧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蒼蒼, 秋深客思紛無已,複值征鴻中夜起。 雖說是「雜體」,其實還不是「七絕」之流麼?沈、宋時代的到來,蓋在「四傑」的所作裡,已先看到其先行隊伍的蹤跡了。正如太陽神萬千縷的光芒還未走在東方之前,東方是先已佈滿了黎明女神的玫瑰色的曙光了。 楊炯,華陰人,幼即博學好為文。年十一,舉神童,授校書郎。為崇文館學士,遷詹事司直。恃才簡倨,人不容之。武后時,遷婺州盈川令,卒於官(公元650~695年?)。他聞時人以四傑稱,便自言道:「吾愧在盧前,恥居王后。」(當時的品第是王、楊、盧、駱,他故雲然。)張說道:「楊盈川文思如懸河注水,酌之不竭;既優於盧,亦不減王也。」有《盈川集》他的詩像「帝畿平若水,官路直如弦」(《驄馬》),「三秋方一日,少別比千年」(《有所思》),「離亭隱喬樹,溝水浸平沙。左尉才何屈,東關望漸賒」(《送豐城王少尉》)等,這都是足稱律詩的前驅的。 「四傑」身世皆不亨達,而盧照鄰為尤。他為了不可治的疾病,艱苦備嘗,以至於投水自殺。在我們的文學史裡同樣的人物是很少的。照鄰字升之,幽州范陽人。年十余歲,從曹憲、王義方授《蒼雅》及經史。博學善屬文。初授鄧王府典簽。王有書二十車,照鄰披覽,略能記憶。王甚愛重之。對人道:「此即寡人相如也。」後拜新都尉,因染風疾去官。居太白山中。以服餌為事。而疾益篤。客東龍門山,友人時供其衣藥。疾甚,足攣,一手又廢,乃徙陽翟之具茨山下,買園數十畝,疏潁水周舍。複預為墓,偃臥其中。作《五悲》及《釋疾文》,讀者莫不悲之。然疾終不愈。病既久,不堪其苦,乃與親友執別,自投潁水而死。時年四十(公元650?~689年?)。有集。照鄰少年所作,不殊子安、盈川。及疾後,境愈苦,詩也愈峻。像《釋疾文》: 歲將暮兮歡不再,時已晚兮憂來多。 東郊絕此麒麟筆,西山秘此鳳凰柯。 死去死去今如此,生兮生兮奈汝何! 蓋已具有死志了。像《羈臥山中》的「臥壑迷時代,行歌任死生。紅顏意氣盡,白璧故交輕。澗戶無人跡,山窗聽鳥聲。春色緣岩上,寒光入溜平。雪盡松帷暗,雲開石路明」云云,蓋還是雖疾而未至絕望的時候所作,故尚有「紫書常日閱,丹藥幾年成」云云。 駱賓王善於長篇的歌行,像《從軍中行路難》、《夏日游德州贈高四》、《帝京篇》、《疇昔篇》等,都可顯出他的縱橫任意、不可羈束的才情來。《疇昔篇》自敘身世,長至一千二百餘字,從「少年重英俠,弱歲賤衣冠」說起,直說到「鄒衍銜悲系燕獄,李斯抱怨拘秦桎。不應白髮頓成絲,直為黃河暗如漆」。大約是獄中之作罷。這無疑是這時代中最偉大的一篇巨作,足和庾子山的《哀江南賦》列在同一型類中的。所謂在獄中,當然未必是指稱敬業失敗後的事,或當指武后時(公元684年)因坐贓「入獄」(?)的一段事。故篇中並未敘及兵事,而有「只為須求負郭田,使我再幹州縣祿」語。這樣以五七言雜組成文的東西,誠是空前之作。當時的人,嘗以他的《帝京篇》為絕唱;而不知《疇昔篇》之更遠為宏偉。賓王,婺州義烏人。與子安等同是早慧者,七歲即能賦詩。但少年時落魄無行,好與博徒為伍。初為道王府屬。嘗使自言所能。賓王不答。後為武功主簿。裴行儉做洮州總管,表他掌書奏,他不應。高宗末,調長安主簿。武后時,坐贓左遷臨海丞,怏怏不得志,棄官而去。時徐敬業在揚州起兵討武后,署賓王為府屬。軍中檄都是他所作。武后讀檄文到「一杯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語,大驚,問為何人所作,或以賓王對。後道:「宰相安得失此人!」敬業敗死,賓王也不知所終(?~684?)。有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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