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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清代的民歌 三(3)


  佳人獨自頻嗟歎

  〔寄生草〕佳人獨自頻嗟歎,狠心的人兒去不回還,他那裡野草閑花長陪伴,奴這裡懨懨消瘦了桃花面。他那裡成雙奴這裡孤單。

  〔隸津調〕湊涼煞了,我病兒懨懨;摘下琵琶解下愁煩。才拿起又把那弦來斷,淚兒連連。(重)左沾右沾沾也是沾不幹,怨老天怎不與人行方便,老天爺。怎不與人行方便。

  相思牌兒在門前掛

  〔寄生草〕相思牌兒在門前掛,買相思的來問,咱借問聲:「這相思你要多少價?」「這相思得來的價兒大。」買的搖頭賣的把嘴咂:「請回來奉讓一半與尊駕。」(重)

  一對鳥兒樹上睡

  〔寄生草〕一對鳥兒樹上睡,不知何人把樹推。驚醒了不成雙來不成對。只落得吊了幾點傷心淚。一個兒南往,一個兒北飛。是姻緣,飛來飛去飛成對,是姻緣飛來飛去飛成對。

  昨夜晚上燈花兒爆

  〔寄生草〕昨夜晚上燈花兒爆,今日喝茶,茶棍兒立著,想必是疼奴的人兒今日到。慌的奴拿起菱花我照一照,玉簪兒在鬢邊上戴著。忽聽的把門敲!(重)放下菱花我去睄睄。開門卻是情人到!喜上眉梢。「情人你來了,你今來的真真的湊巧!昨夜晚卻是燈花兒爆,入羅幃咱倆且去貪歡笑!」

  《剪靛花》的一首《二月春光實可誇》大似上所引的《閨女思嫁》裡的一節。可見民間的歌曲,常是互相抄襲的,往往是已經不能明白其如何輾轉抄襲的痕跡的。在《霓裳續譜》裡,《馬頭調》選得還不多,但就所選的看來,實在已孕育著不少的偉大的前途,像:

  二月春光實可誇

  〔剪靛花〕二月春光實可誇,滿園裡開放碧桃花,鳥兒叫喳喳。(重)驚動了房中思春女,偌大的年紀不許人,背地裡怨爹媽,暗暗的恨爹媽。東家的女,西家的娃,她們的年紀比我小,盡都配人家。去年成了家,急煞了。我看見她,懷中抱著一娃娃,又會吃咂咂,又會叫大大。傷心煞了我淚如麻,不知道是孩子的大大,奴家的他,將來是誰家,落在哪一家?

  朔風兒透屋

  〔馬頭調〕朔風兒透屋,雪花兒飄舞。郎君在外面享受福,貪花戀酒不嫌俗。你在外辜負了奴,恨情人心忒毒。奴把香茶美酒豫備的停停當當。你為何把奴的情辜負?無義的郎啊!你為何哄奴?將急等候,音信全無,丫鬟說姑娘啊!你這裡淒涼還好受,可憐我這小丫鬟,十冬臘月裡怪冷的,忽搭忽搭,白扇了一夜水火壺。

  緣法未盡

  〔馬頭調〕緣法未盡難舍難離,一霎時你在東來我在西。千些樣的冷落,我向著誰提?心兒亂,意兒迷,暗滴淚,有誰知?奴這裡訴不盡的淒涼苦,他那裡陪伴著旁人頑耍笑戲。合眼朦朧方才睡,醒來不見情人你在那裡。你那裡歡樂,把奴忘記。似奴這望梅止渴渴還在,沒人疼的相思,我害的不值。

  這兩篇的結尾都出人意外的尖新。在民歌裡常有這樣奇峰突起的新境地。

  《岔曲》往往是散套,也有「岔尾」;且多半是問答體的東西,頗近於小劇本,這是很可怪的一種漂亮的新體的詩。像:

  佳人下牙床

  〔岔曲〕(正)佳人下牙床,呀呀喲!(小)丫鬟侍奉巧梳妝,這個樣的人兒缺少才郎。〔剪靛花〕(正)休得胡說少輕狂,在我的跟前,誰許你嘴大舌長?這兩日太不像。(小)雖然我們下人生的愚魯。言差語錯衝撞著,你擔驚也是該當。我為的是姑娘(正)唗!誰許你假裝腔?從今以後再不可!提什麼郎不郎?要你堤防。〔岔尾〕(小)這一個蜜桃未有吃著。(正)再要如此叫你跪到天黑了,也不肯放!起來罷!(小)挫磨的我成了一個小孽障。

  淚漣漣叫了聲丫環

  〔岔曲〕(正)淚漣漣叫了聲丫鬟。(正)姑娘想必有些不耐煩。(正)不知什麼病兒把我害了個難?〔倒搬槳〕(小)姑娘莫怪我嘴頭兒尖,想此事姻緣不周全。(正)佳人聞聽紅了臉,小小的東西你膽包著天!(小)尊聲姑娘,莫把臉來翻。千萬擔待著我小丫鬟。(正)呀!似你這東西誰和你頑?〔岔尾〕(小)我這兩日就活倒了運?(正)牛心的蹄子敢在我跟前來強辯!(小)是了,我就成了一個萬人嫌。

  這兩篇還是比較短些的,只寫小姐丫鬟二人的問答。像:

  女大思春

  〔岔曲〕(正)女大思春,果是真撅嘴。膀腮不稱心,扭鼻子扯臉就嘔死人。(白)這孩子吃的飽飽兒的,不知往那裡去了,待我去尋尋他煞。(小上)香閨寂靜,悶昏昏瞞怨爹媽老雙親。(白)閨門幼女常在家,不見提親未吃茶。心想意念由不己,我那爹媽話口兒也不提!我呀今年二八一十六歲。我阿爸在湖下使船,長上蘇杭來往,留下我母女二人,長伴在家,教我等到多咱。〔剪靛花〕阿二背地自沉吟,瞞怨阿爹老娘親。糊塗老雙親耽誤我正青春!(正白)啊!你背地自言自語,敢是瞞怨我哩?(小白)不瞞怨你,瞞怨誰?(正白)我和人家說過幾次,人家都不要你,教我怎樣煞!(小白)不要我,我頭上腳下,人才比誰平常嗎?(正白)好!樣樣都是好的,人家就是不要你。(小)不要我,要你要你。(正)人家要我這大老婆子做甚子!(小)要你燒火吃飯。(同唱)母女房中把理分,(正)茶飯不吃為何因?這兩日你短精神,瞪著兩眼光出神。(小)今年我二八一十六歲。那先生算我正當婚,怎不教我出門?那姑爹是何人?(正)媽媽開言道:我那疼疼子,你是聽,十五十六還年輕,不該你出門,為娘害心疼。(小)阿二開言道:媽媽你是聽!我是秤砣雖小壓千斤。我一定要出門,顧不的娘心疼。(正)媽媽開言道:我那疼疼子,你是聽!怕在那裡啊哼哼,娘替你揪著心,那也都是利害人。(小)阿二開言道:媽媽你是聽!我是初生的牛犢兒不怕虎,滿屋裡混頂人,任憑他是什麼人?(正)媒婆子再來說,我就許了親。(小白)有理。(正)說嫁子人家,跟他去,再也別上我的門,打斷了這條子根。(小)叫聲養兒的娘,我的老親親!時常走動來看母,我也報不盡娘的恩。我與你抱一個小外孫孫。(正白)什麼貓娃子,狗娃子,這麼現成的嗎?(小白)這不難,一年抱三個,抱五個何妨?(正白)人家孩子臉大,沒有我們孩子臉大,腦大,腦袋又大。(小白)腦袋大得煙兒吃。〔楊柳條〕(正唱)瞧瞧街坊家,看看兩鄰家。誰家女孩不似過他!他又不害羞,臉有這麼大!〔前腔〕(小唱)悖晦老親娘,糊塗老人家!留在我家裡做什麼?我若狠一狠,可就偷跑了罷。跑去出了家,削去頭髮。(正白)當女僧成嗎?(小唱)禪堂打坐,禱告菩薩,叫他保佑我尋一個好女婿罷,(正白)那菩薩管咱家務嗎?(正唱)〔前腔〕女大不中留!(小)留下咱。就結冤仇。(正)沒廉恥的呀不害羞!替娘打盡了嘴!教人盡夠受!(正下)〔寄生草〕(小唱)又哭又悲。心酸慟。悖晦父母!不下雨的天!好傷感,我的命苦,敢把誰瞞怨!那月老兒心偏?我那世裡惹的你。不愛見前思後,想進退兩難。罷,罷,罷,尋一個自盡,我就肝腸斷,斷肝腸,閉眼伸腿,把拳來揝!(正白)這孩子為想婆家得了痰氣了罷。罷,說嫁人家,推達去罷。(小白)你別哄我啊?(正白)我哄得你過麼?(小白)你哄過不是一次了,哄過好幾次了哪。(正)罷啊,隨我後頭吃個湯圓點心去罷。(正下小白)我媽這老娼根,等著我咬不動大豆腐,才給我尋婆家。(唱)〔岔尾〕不論窮富,找一難個主兒嫁。天招主,吃碗現成飯。又有地來又有田,終身有靠,樂了我個難。(下)

  這裡連說白也有,活是一篇劇本,只是「坐說」而不上臺表演耳。

  又有所謂「起字岔」、「平岔」、「數岔」的,也都是「岔曲」的支流。

  潘氏金蓮

  〔起字岔〕潘氏金蓮呀,呀,喲!年紀不過二十二三。他的乾淨爽利非等閒。心煩悶,挑窗簾,西門慶偷眼兒觀。潘金蓮一見了腮含著笑,說道是你為甚麼呆呆呆呆把把我來看?似你這涎臉的人兒討人嫌!

  月滿闌幹

  〔平岔〕月滿闌幹,款步進花園。慢閃秋波四下裡觀。但只見敗葉飛空百花殘。慢剪靛花仰面長歎兩三番。獨對著明月哀告蒼天,不由的淚漣漣自語自言。只為兒夫離別的久,急速速蚤些催他回還,敘敘心田訴訴溫寒。佳期從新整,破鏡複團圓。免的奴終日裡思間,想間,情間,恨間,憂間,愁間,魂間,夢間,魂夢之間,盼你回還,常把你掛牽。咳喲!我可度日如年,〔岔尾〕忽然一陣西風起,霎時間月被雲遮。明光不得現,似這等人兒不能周全。這月兒怎得圓?

  好淒涼

  〔數岔〕好淒涼,呀,呀,喲!情人留戀在他鄉,拋的奴家守空房。菱花懶照,永淡殘妝,牙床懶上,不整羅裳。霎時間恨不能請情郎至,銷金帳裡合他比鴛鴦,相呼相喚同相應,如同軟玉配溫香。越思越想斜倚著枕,似醉如癡心內忙。猛聽得窗外腳步兒響,有個不懂眼的丫鬟他走了房。雙手捧定了茶湯,把姑娘讓。是我錯把丫鬟叫了一聲郎。

  「平岔」有時也有「岔尾」,像這裡所引的,但大多數是沒有「岔尾」的。我們或可以說,「岔曲」是相當於「套數」,而「平岔」、「數岔」、「起字岔」等則是小令。

  《霓裳續譜》裡又選有幾篇《秧歌》。《秧歌》在今日還是北方民眾最流行的一種歌曲,實際上往往是演搬了來唱的;是民間的重要娛樂之一,往往作為迎神賽會的附屬節目。《秧歌》所唱的,以故事曲為多,但大部分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往往有七八人乃至十餘人在互唱著;像:

  正月裡梅花香

  〔秧歌〕正月裡梅花香,張生斟酒跪紅娘。央煩姐姐傳書信,快請鶯鶯會西廂。二月裡杏花開,五娘煎藥為誰來,剪髮又把公婆葬,身背琵琶找伯喈。三月裡桃花開,山伯去訪祝英台。杭州讀書整三載,不知他是個女裙釵。四月裡芍藥香,必正偷詩陳妙常。你貪我愛恩情好,二人哭別在秋江。五月裡石榴紅,孟光賢德配梁鴻,夫妻相敬人間少,舉案齊眉禮貌恭。六月裡賞荷花,昭君馬上彈琵琶。心中惱恨毛延壽,出塞和番離了家。七月裡秋海棠,李氏三娘在磨房。狠心哥嫂無仁義,劉郎一去不還鄉。八月裡桂花香,玉郎追趕翠眉娘。難割難捨多恩愛,幾時才得會鴛鴦。九月裡菊花黃,楊妃醉酒在牙床。眠思夢想風流事,只為情人安祿山。十月裡款冬花,越國西施去浣紗。花容月貌人間少,送與吳王享榮華。十一月水仙香,為母臥冰是王祥。好心感動天和地,得尾活魚奉親娘。十二月蠟梅多,日紅割股孝公婆。葵花井下將身葬,書房托夢與夫郎。月月開花朵朵鮮,多少古人在裡邊。一年四季十二個月,五穀豐登太平年。

  這是頗為典型的《秧歌》,只是數著典故而已。定縣的平民教育促進會曾編有秧歌二大冊,那是集秧歌之大成的一個集子了。底下的一篇,乃是《鳳陽歌》的一個變相:

  鳳陽鼓鳳陽鑼

  〔秧歌〕鳳陽鼓鳳陽鑼鳳陽姐兒們唱秧歌。好的好的都挑了去,剩下我們姐兒們唱秧歌。從南來了個小二哥,紅纓子帽兒歪戴著,撒拉著鞋兒滿街上串。家中娶了個拙老婆,提起來委實的拙。告訴爺們請聽著:那一日買了粗藍布,教他與我裁裁裸欏。燒餅吃了一百五,燒酒喝了十來斤多,一做做了兩三月,那一日拿起來試試𧙤羅。前襟只褡脖羅蓋兒,後頭就是一拖羅。兩隻胳膊三隻袖,問聲爺們這是怎麼說。拾起棍子才要打,唬的他就戰多索。叫聲咳呀我的哥,你煞煞氣兒聽著我說。前襟只褡你的脖羅蓋,教你走道迎風甚是利落。後頭就是一拖羅,教你擲骰子遊湖你好鋪著。兩隻胳膊三隻袖,那一隻與你裝餑餑。小二聞聽忍不住的笑,拙老婆嘴巧能會說。〔岔尾〕唱了一個又一個,一連唱了倒有七八個,把些爺們喜歡的笑呵呵。

  唱鳳陽花鼓的人們到了北方,便也只好採用了北方的《秧歌》調子來唱著了。

  尚有《蓮花落》也和《秧歌》同樣的無甚意義,也只是數數典故而已。

  《霓裳續譜》裡諸曲調的搜集者顏曲師,只知道他是天津人,可是連他的姓名也考不出了。編訂者的王廷紹字楷堂,金陵人。生平亦未知。盛安的序說:「先生以雕龍繡虎之才:平居著述幾於等身。制藝詩歌而外,偶寄閒情,撰為雅曲,纏綿幽豔,追步《花間》。」是其中,必定也間有廷紹他自己的擬作在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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