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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唐代的民間歌賦 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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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寫貞夫和韓朋相見于青淩台。貞夫作書系於箭上,射給朋。朋得之,便自殺。 貞夫聞之,痛切肝腸,情中煩惌,無時不思。貞夫諮宋王:既築清淩台訖,乞願踅往看下。宋王許之。賜八輪之車,爪騮之馬,前後事從三千餘人,往到台下。乃見韓朋,判草飼馬。見妾羞恥,把草遮面。貞夫見之,淚下如雨。貞夫曰:「宋王有衣,妾亦不著;王若吃食,妾亦不嘗。妾念思君,如渴思漿。見君苦痛,割妾心腸。形容憔悴,決報宋王。何足著恥!避妾隱藏!」韓朋答曰:南山有樹,名曰荊棘,一枝兩形,葦小心平。形容憔悴,無有心情。蓋聞東流之水,西海之魚,去賤就貴,於意如何?貞夫聞語,低頭卻行,淚下如雨。即裂群前三寸之帛,卓齒取血,且作台書,系著箭上,射于韓朋。朋得此,便即自死。宋王聞之,心中驚愕。即子諸臣:「若為自死,為人所煞?」梁伯對曰:韓朋死時,有傷損之處,唯有三寸素書,在朋頭下。宋王即讀之,貞書曰:「天雨霖,魚游池中,大鼓無聲,小鼓無音。」王曰:誰能辨之?梁伯對曰:「臣能辨之。天雨霖霖,是其淚;魚游池中,是其意;大鼓無聲,是其氣;小鼓無音,是其思。」天下事此是。卿其言義大矣哉! 第六節寫貞夫見韓朋死,便求王以禮葬之。葬時,貞夫自腐其衣,投於墓中,左右攬之不得。和故事所說的自投青淩台下,略有不同。「左攬右攬,隨手而無」上下,疑略有缺失,故文意不甚明白。 貞夫曰:韓朋以死,何更再言!唯願大王有恩,以禮葬之,可不得我後。宋王即遣人城東輇百文之曠,三公葬之。貞夫乞往觀看,不取久高。宋王許之。令乘素車,前後事從三千餘人,往到墓所。貞夫下車,繞墓三匝,嗥啼悲哭,聲入雲中。喚君君亦不聞,回頭辭百官,天能報恩。蓋聞一馬不被二安,一女不事二夫。言語未此,遂即至室。苦酒侵衣,遂脆如蔥。左攬右攬,隨手而無。百官忙怕,皆悉棰胸,即遣使者報宋王。 最後一節便寫宋王救貞夫不得,而在墓中得二石。他棄此二石於道之東西,即生二樹,枝枝相當,葉葉相攏。宋王又伐之。而「二劄落水」,變成雙鴛鴦飛去。鴛鴦落下了一根羽毛,宋王拾得之,卻起火焚燒了他的身體;這樣的報復了韓朋夫婦的仇。 王聞此語,甚大嗔怒。床頭取劍,煞臣四五,飛輪來走,百官集聚。天下大雨,水流曠中,難可得取。梁伯諫王曰:只有萬死,無有一生。宋王即遣舍之。不見貞夫,唯得兩石。一青一白。宋王睹之,青(石)舍遊道東,白石舍於道西。道西生於桂樹,道東生於梧桐。枝枝相當,葉葉相籠。根下相連,下有流泉,絕道不通。宋王出遊見之。此是何樹?對曰:此是韓朋之樹。誰能解之?梁伯對曰:臣能解之。枝枝相當,是其意;葉葉相攏,是其恩;根下相連,是其氣;下有流泉,是其淚。宋王即遣誅罰之。三日三夜,血流汪汪。二劄落水,變成雙鴛鴦,舉翅高飛,還我本鄉。唯有一毛,甚相好端政。宋王得之,即磨芬其身。 復仇的一段,乃是「故事」所沒有的。「故事」裡只說墓上生二樹,樹上棲有雙鴛鴦。這裡卻說,墓中拾得二石,石棄於道旁,生了二樹,樹被斫去,乃生雙鴛鴦,雙鴛鴦飛去,落下一羽毛,為他們複了仇。這樣的變異,正合一般民間故事的方式;辛特裡娜型(Cindellela)的故事便是這樣的。還有兩篇《燕子賦》,也是絕妙的好辭。我們如果喜歡伊索的寓言,喜歡《列那狐的故事》,我們便會同樣地喜歡這兩篇《燕子賦》。這兩篇性質是相同的,故事也相同,描寫的方法,卻完全兩樣了;一篇寫得很機警,寫得神采奕奕,另一篇卻是頗為駑下之作。但我們讀著她們,一邊卻不禁的會浮現出《列那狐的故事》的若干幕的圖畫來。《燕子賦》產生的背景,和《列那狐》有些相同,其諷刺的意味當然也相同。對於黑暗的中世紀的社會,在這裡,我們可以略略得到些消息。人們不敢公然地對帝王、對卿相、對地方官吏、對土豪劣紳,報仇或指責,便只好隱隱約約地在寓言裡咒駡著了。 辛特裡娜型,民間故事的一種類。 《燕子賦》寫的是燕雀爭巢事。燕巢被雀所占,向它理會,反被毆傷,於是向鳳凰處去起訴。 第一篇《燕子賦》,對於爭巢的經過,已失去了,只從燕子被毆,訴之鳳凰開始。 燕子賦 緣沒橫羅□□□□□□□□□□□□□□□□□□□云:「明敕招客標□□□□□□□□□□□□□□□□錯,是我表丈人,鷲鳩是我家,百州□□□□□□□□□離我門,前少時終須吃摑。」燕子不分,以理從索。遂被撮頭拖曳,捉衣扯擘。遼亂尊拳,交橫禿剔,父子數人,共相敲擊,燕子被打,傷毛墮翮,起上不能,命垂朝夕。伏乞檢驗,見有青赤。不勝冤屈,請王科責。鳳凰云:「燕子下牒,辭理懇切,雀兒豪橫,不可稱說。終須兩家,對面分雪。但知撼否,然可斷決。」專差鷦鷯往捉。 鷦鷯捉雀兒的一段,寫得極有風趣。雀兒在巢裡私語,「約束男女,必莫開門。有人覓我,道向東村」那些話,讀之不禁失笑。還不和列那狐同樣的狡猾麼?但雀兒究竟沒有列那狐的智計,只好被鷦鷯捕去。 鷦鷯奉命,不敢久庭,半走牛期,疾如奔星。行至門外,良久立聽。正聞雀兒窟裡語,聞聲云:昨夜夢惡,今朝眼瞤,若不私鬥,克被官嗔。比來徭役,征已應頻;多是燕子,下牒申論。約束男女,必莫開門。有人覓我,道向東村。鷦鷯隔門遙喚:「阿你莫漫輒藏,向來聞你所說,急出共我平章。何謂奪他宅舍,仍更打他損傷!奉府命遣我追捉,手足還是身當。入孔亦不得脫,任你百種思量。」雀兒怕怖,悚懼恐惶,渾家大小,亦總驚忙。遂出跪拜鷦鷯,喚作大郎,二郎,使人遠來充熱,且向窟裡逐涼。卒客無卒主人,蹔坐撩裡家常。鷦鷯曰:「者漢大癡,好不自知。恰見寬縱,苟徒過時。飯食朗道,我亦不饑。火急須去,恐王怪遲。雀兒已愁,貴在淹流,千返不去,□得脫頭。」乾言強語,千祈萬求。通容放致,明日還有些束羞。鷦鷯惡發,把腰即扭。雀兒煩惱,兩眉不鄒。捺瞻噤去,須曳到州。 雀兒雖替自己辯解,卻湮滅不了具在的事實。鳳凰乃判決他決五百,枷項禁身,下於獄中。 奉王帖追,匍匐奔走,不敢來遲。燕子文牒,並是虛辭。眯目上下,請王對推。鳳凰云:「者賊無賴,眼惱蠹害,何由可奈!骨是捉我支配!將出脊背,拔出左腿,揭去腦蓋。」雀兒被嚇擔碎。號唯稱死罪,請喚燕子來對。燕子忽硉出頭,躬曲分疏。雀兒奪宅,今見安居;所被傷損,亦不加諸;目驗取實虛。雀兒自隱欺負面孔,縫是攢沅,請乞設誓,口舌多端。若實奪燕子宅舍,即願一代貧寒。朝逢鷹隼,暮逢癡苄,行即著網,坐即被彈。經營不進,居處不安。日埋一□,渾家不殘。咒雖萬種作了,鳳凰要自難漫。燕子曰:人急燒香,狗急驀牆,只如釘瘡病癩,埋卻屍腔。總是雀兒(轉開作)徒擬,誑惑大王。鳳凰大嗔,狀後即判雀兒之罪。不得稱苄,推問根由,仍生拒捍。責情且決五百,枷項禁身推斷。 對於這樣的判決,燕子自然是稱快。雀兒的昆季鵙鴿卻大為不平,罵了他一頓。添了這個波折,便添了風趣不少。 燕子唱快,憙慰不以。奪我宅舍,捉我巴毀,將作你吉達到頭;何期天還報你!如今及阿莽次,第五下乃是調子。鵙鴿在傍,乃是雀兒昆季,頗有急難之情,不離左右看侍。既見燕子唱快,便即向前填置。家兄觸快明公,下走實增厚鬼。切聞狐死兔悲,惡傷其類,四海盡為兄弟,何況更同臭味。今日自能論竟,任他官府處理。死鳥就上更彈,何須逐後罵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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