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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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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那兩隻灼灼的熱情眼,如今是更貪婪的注射在她的眼。她閉上了眼皮。淚不自禁的撲撲的落下,如連綿的秋雨。 「噯,不要傷心了;隨了我,什麼都如願。」那高大的身軀擁抱著她,他身上是那麼熱而有力,仿佛被圍困在熱度過高的溫室裡,仿佛被壓榨在千鈞的岩石之下。 她的紅血複潮上了雙頰。 女性的同感的溫柔漸漸的伸出頭來。 她掛著殘淚的臉漸漸的消失了恐怖。她不再掙扎,不再戰慄,不再想躲避。她被男性的熱力所克服。 她如做了一場惡夢;歎了一口氣,從夢中醒來似的張開了眼,同時支持自己的要脫出他的懷抱。 在掙脫著,柔嫩的手背,不意的觸到了他的頷下,有些麻叮似的刺痛。 她吃了一驚。那頷下是一部鬑鬑的短髭。 她和他面對著面的望著。 好可怕的一張峻澀而蒼老的臉,只有那雙眼光是灼灼的熱情的。 她若遇蛇蠍似的竭力掙出他的擁抱。她的心頭既熱而又冷下去。想要作嘔。頭目涔涔然的。 她背轉了身,渾身若發瘧疾似的在亂抖。那高大的身軀作勢的還想擁抱她。 但她聚集了全身的勇氣,轉過身去,和他面對面的,嚴峻而帶哭聲的問道: 「你是誰?」 那高大的身軀若夜棲於秋塘間的鷺鷥似的格格的笑著;這奸笑,使埃娥的血都冰結了似的凝住了;渾身的毛孔仿佛都張大了,吐出冷氣來。 「孩子,啊,啊,你不知道我麼?」充滿著自負的威權的口吻。他的手撫拍著她的右肩。 她蛇似的滑開了他的接觸。 「孩子,啊,啊,你要知道,你該怎樣的喜歡呢?」他的手又開始去撫摸她的裸出的背的上部。 「不,不,」她聳肩的拒絕了他,含糊的答道,自己也不知道說出的是什麼聲音,本意是要冷峻的直捷痛快的說道,「不喜歡,不喜歡,一百個不喜歡!」 還是溫和的追求著,「啊,啊,孩子,你有了一個人與神之間最有權威的情人了,」那充分的自負的聲音。 「宙士!」埃娥驚喊了起來,幾乎忘形的。她又要掙扎的轉過身去,飛步逃走。 然而她渾身是沒有一點兒的氣力。 「是宙士,我便是他!」那高大的身軀的神,傲然的答道,「你該以此自傲。」 「不,不,」埃娥欲泣的在推卻,仿佛對於一切都顯出峻拒的方式,神智有點昏亂。 宙士作勢又要把她攬到懷中來。她蛇似的亂鑽,亂推,亂躲。 「怎麼?難道你竟不願意有這樣一個情人麼?」 他覚得有些受傷。 埃娥一腔的怒氣,臉色變得鐵靑的,顫巍巍戰抖抖的斷續的努力的說道——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在喊叫。 「是,不願意……就為了你是宙士……你這惡魔……你又來蹂躪……人間的多少好女子……嗚嗚!都供了你的淫欲的……犧牲!」她變成了哭泣,「嗚,嗚,那可憐的拉托娜(Latona),她被你所誘,為你生了那一對雙生子女,你的妻竟拒絕了她在大地上生產……嗚!你這淫賊……你竟不一加援手!……讓她在浮島的狄洛斯(Delos)上住著……而賽美爾(Scmele)……那女郞犧牲得更酷毒……更悲慘……嗚,我不知你是否有一點兒感情……有一些兒心肝在腹腔中!……你完全為了你的淫欲……她懷了狄奧尼修士在身,受了你的妻的欺騙……被你自己的雷火所燒灼……你在火中只搶救了孩子出來……那母親……可憐的竟被燒死……」她動了同感,竟哀哀的大哭起來,停了一會,勉強的止住了嗚咽,眼射出正義之光,繼續的說著,反而鎮定了些,不再那末戰抖得厲害。「那位絕代美女的狄娜(Danaë),她被囚在鐵塔之中……而你……為了自私……化了一道金光,入塔與她同居。……她生了一個孩子……你完全棄之不顧……她被她父親所棄,……連孩子被裝在筒中,拋入大海……她怎樣的向你求救……她怎樣的禱求著你……她向天伸出雙手……她說了怎樣無數的懇求的話,……你幾曾答理她……你這自私的無恥的……」 她以一手戟指著他,幾乎是在謾駡。 宙士並不曾發怒——並不曾如他平日似的那末容易發怒——但他也不曾為這一席話所感動,那眞性情已經涸幹到半滴不存的心腔,是決不會知道自愧,自省的,反而見了這美麗的少女,埃娥,時而戰慄,時而哭,時而罵,時而憤怒的種種姿態,而感到醉心;就是在悲恐裡,憤怒裡,她的丰姿也不曾減少半分。那少女的憤激的美,宙士是從未見到過的,幾乎若欣賞什麼似的,他是在嬉嬉的靜覌默察著,沉醉到忘記了一切,連她罵的什麼,也都模模糊糊的。 「說完了嗎,孩子?」宙士嬉嬉的接說道。 埃娥覚得心頭舒暢了些,默默的不理他。 「怎樣?現在跟我走嗎?」他如對付小孩子似的哄逗著她。 她突然的又一驚,「不,不!」她說道,想逃避。 但她怎樣逃得出宙士的掌握呢? 新月掛在藍色的天邊,為這場劫掠婚作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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