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振鐸 > 取火者的逮捕 | 上頁 下頁
亞凱諾的誘惑(4)


  五

  夜潮格外喧嘩得可怕。但柏洛米修士的心神比較白天寧靜得多。牛蠅的叮咬處,又有些蠢動的蘇麻的作癢,卻已經微得可耐下去。足下的洶洶猛衝的海水,浪花激得高時,往往飛濺得他一臉一身一發的濕漉漉咸水。

  在這無邊的黑暗裡,沉默主宰了一切。柏洛米修士也沉入深思之中。他覚得可笑:宙士托亞凱諾來遊說他,活現出這專制者的狼狽的心情來。亞凱諾那副狡猾的老臉,呑吐的辭令,回憶著還有些厭恨。他們實在太卑鄙了,他難道是一個吃了些苦處便會屈服的人物麼?他豈是一位出賣正義與友誼而違叛運命的指令以求得自己暫時的自由與安樂的人物?這徒勞的勸誘!但一想到亞凱諾臨走時的憤憤的諷嘲,他也有些不安。他知道有更可怕的殘酷的虐刑在等待著。他不怕什麼壯烈的犧牲;但零碎的磨折與奇慘怪特的苦楚,卻是很難抵擋的。他預備鼓起了勇氣在迎接什麼新的殘酷。

  過度的興奮,使他肢體與精神都有些困倦。他要想酣睡。打了好幾個呵欠。然而被牢牢鎖釘著的四肢和胸背,使他的身體不能與岩石接觸;倚著,仰著,俯著,都不能與岩土相親貼。粗硬的鐵鍊,磨得他膚肉奇痛,壓得他肌骨酸楚,以雙手支持體重,或以雙足支持著,都是很不安,很難當的。全身被牽動的不時作痛。

  痛楚在支持著他的睡眠的渴念。

  不意的,有一個聲音在他面前說話:「柏洛米修士,父宙士差我來最後問你幾句話,你要明白的回答。」不知什麼時候,執蛇杖的神使合爾米士,小竊似的已溜到了他的身邊。

  柏洛米修士以沉默當作了回答。

  合爾米士宣示似的說道:「父宙士,神與人之主,他吩咐你立即設法把『火』從人間取回;還有,神之族將如何維持永久的統治權,你也要明白的指示出。這是你所能的。你如果這麼辦了,立刻便可自由,而且還將永享天國的榮華與功名。如果再頑抗不遵命令,那末,更楚毒的刑罰與犧牲,你要準備著忍受。你須熟思自身的運命!」

  柏洛米修士憤懣之極,變成了冷笑。「不,合爾米士,你這趟奔走是徒勞的。恐嚇並不比勸誘更足以動我的心。我知道我自己的運命。我和宙士之間,沒有什麼可和解的。」

  合爾米士不理會他這決心的表示,又機械的傳示道:「給你以十分鐘的最後期限,是或否!」

  「否!」柏洛米修士悲憤的不加思索的答道。

  沉默了好一會。時間是蝸牛似的在慢爬。難忍的局面。

  「是或否:只要一句話;已經過了六分鐘了。」

  「否!」一個堅決的受難者的宣言,似帶著無限的勇氣與受苦的犧牲的決心。

  「已經過八分鐘了;是或否?」

  「否!」

  「是或否!最後的一分鐘,十秒鐘,一秒鐘了!」

  「否!否!」更堅決,更洪朗的斷言。

  「好,你這頑強的叛逆者!等待著——」

  水蛇似的,一閃眼間合爾米士又在黑暗中溜走了。

  六

  一條電光,閃過天空,幾乎是經過大半個穹圓的天。像是一個信號。以後是,繼續不斷的電光在閃。雷聲跟了來,更猛更烈的煙火。似專注在這史克薩峰的荒崖。滿處都是難忍受的硫磺氣味。大地在動,待裂不裂;左右的撼擺著。岩石似帆船行于大洋的暴風雨中時的桌上的陳設般的,東倒西傾。鐵鍊因著在大岩上,柏洛米修士隨了岩動而動,一掣一拉的幾類於肢解。

  他在掙扎著,電光照見他的痛楚受難的臉。

  一個震動天地的雷聲,恰響在他頭上。他的白髮被燒焦了一大片。難忍受的怪氣息。

  大風從天上團團的卷掃下來。塵土被卷捆的飛揚起來,天然的集成一團,又倒傾下來。

  海水被激怒得山立著,吼著;撲向峰頂,竟呑沒了一切。等到它頹然的倒下來時,柏洛米修士的身形,濕漉漉的,才再被照在電光之下。

  掙扎,抵抗,被難!

  一陣高吼,海水又淹沒了史克薩峰,把柏洛米修士卷沒在大海中。

  電光不住閃著,雷聲不停的霹靂作響。狂風瘋了似的在掃,在卷,在推,在摧毀它所遇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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