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鄭振鐸 > 歐行日記 | 上頁 下頁 |
六月二十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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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船到馬賽了。天色還黑著,我已起來整理東西了。酒意還未全消,鼻子也還窒塞著。怕風。然而今天卻不能不吹風。近馬賽時,浪頭頗大;高山聳立,藍水洶湃,竟不知是已經到馬賽。靠岸後,大家都茫然的,有不知所措之感。啊,初旅歐洲,初旅異國,那心臟還會不鼓躍得很急麼?那時心境,真似初到上海與北京時的心境。彷徨而且躊躇。然而只好挺直了胸去迎接這些全新的環境與不可知的前面。我們到頭等艙取護照,那瘦弱的檢察官坐在那裡,一個個的唱名去取。對於中國人,比別國人也並不多問,惟取出了一個長形的印章加蓋於「允許上岸」印章之後;那長形的印章說:「宣言到法國後,不靠做工的薪水為生活。」啊,這是別國人所沒有的!要是我的氣憤更高漲了,便要對他說:「不能蓋這個印章!如果非蓋不可,我便寧可不上岸!」然而我卻終於忍受下去了!這是誰之罪呢?我很難過,很難過! 回到甲板上,許多接客的人都向船上揮手,而我們船上的人也向他們揮手。他們是回到祖國了!是被擁抱于親人的歡情中了!我們睜開了眼要找一個來接我們的人,然而一個也不見。有幾個中國人的樣子的,在碼頭上立著,我們見了很喜歡,然而他們卻向別的人打著招呼。袁先生和陳女士只在找曾覺之先生。她說,他大約會來接的。然而結果,他們也失望了。只好回到艙中來再說。看見一個個同舟者都提了行李,或叫了腳夫來搬箱子,忙忙碌碌的在梯子間上上下下,而我們倚在梯口,悵然的望著他們走。不意中,一個中國人由梯子上走下來,對我說道:「你是中國人麼?有一位陳女士在那裡?」我立刻把陳女士介紹給他,同時問道:「你是曾先生麼?」不用說,當然是他,於是幾個人的心頭都如落了一塊石,現在是有一個來接的人了。於是曾先生去找腳夫,去找包運行李的人。於是我們的行李,便都交結了他們,一件件運上岸。經過海關時,關員並不開看,僅用黃粉筆寫了一個「P」字。這一切都由包運行李的人車去,我們與他約定下午六時在車站見面。於是我們空手走路,覺得輕鬆得多。雇了一部汽車到大街上去。馬賽的街道很熱鬧。在一家咖啡館裡坐了一會,買了一份倫敦《太晤士報》看,很驚奇的知道:國民軍是將近濟南了。一個月來,想不到時局變化得這末快。而一個月來與中國隔絕的我們,現在又可略略的得到些國內消息了。托曾君去打了一個電報給高元,邀他明早到車站來接。十一時半,到車站旁邊一家飯館午餐,菜頗好,價僅十法郎。餐後,同坐電車到植物園。一進門,便見懸岩當前,流瀑由岩上掛下,水聲潺潺,如萬頃松濤之作響。岩邊都是蒼綠的藤葉,岩下棲著幾隻水鳥。由岩旁石級上去,是一片平原,高林成排立著,間以綠草的地氈及錦繡似的花壇。幾株夾竹桃,獨自在牆角站著,枝上滿綴了桃紅色的花。這不禁使我想起故鄉。想起涵芬樓前的夾竹桃林,想起寶興西裡我家天井裡幾株永不開花的夾竹桃。要不是魏邀我在園中走走,真要沈沈的做著故鄉的夢了。啊,法國與中國是如此的相似呀!似乎船所經過的,沿途所見的都是異國之物,如今卻是回到祖國了。有桃子,那半青半紅的水蜜桃子是多末可愛;有杏子,那黃中透紅的甜甜的杏子,又多末可愛,這些都是故鄉之物,我所愛之物呀!還有,還有……無意中,由植物園轉到前面,卻走到了朗香博物院(Musee De Long Chmp),這是在法國第一次參觀的博物院。其中所陳列的圖畫和雕刻,都很使我醉心;有幾件是久已聞名與見到他的影片的。我不想自己乃在這裡見到他們的原物,乃與畫家,雕刻家的作品它自己,面對面的站著,細細的賞鑒他們。我雖不是一位畫家,雕刻家,然而也很愉悅著,欣慰著。只可惜東西太多了,紛紛的陳列到眼中來,如初入寶山,不知要取那一件東西好。五時半出園,園中的白孔雀正在開屏。六時,到車站,在車站的食堂中吃了晚餐,很貴,每人要二十佛。包運行李的人開了帳來,也很貴,十二件行李,運費等等,要二百多佛,初到客地,總未免要吃些虧。然而我們也並不嫌他貴,虧了他,才省了我們許多麻煩。這許多行李,叫我們自己運去,不知將如何措手!七時四十八分開車,曾先生因這趟車不能趁到裡昂,未同去。車上坐位還好,因為費了五十佛叫一個腳夫先搬輕小的行李,要隨身帶著的,到車上去,且叫他在看守著。不然,我們可真要沒有座位了。比我們先來的幾個軍官,他們都沒有座位呢。我們坐的是三等車,但還適意,一間房子共坐八個人,剛剛好坐,不多也不少,再擠進一個,便要太擁擠了。由馬賽到巴黎,要走十二點鐘左右,明早九時四十五分可到。車票價一百七十余佛郎,然行李費過重太貴了,我們每人幾乎都出到近一百佛郎的過重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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