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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柳下惠之介


  孟子說:「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盡心上》)又說:「柳下惠聖之和者也。」(《萬章下》)他律己甚嚴,這便是「介」,處世圓融,這便是「和」。「介」與「和」並不是互相衝突,互相矛盾的。

  柳下惠(展禽)之「介」可于「岑鼎」一事見之。齊攻魯求岑鼎。魯君載他鼎以往。齊侯勿信,以為柳下惠以為「是」,則受之。魯君請于柳下惠。他答道:君之賂以欲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於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之所難也。於是魯君乃以真岑鼎往(《呂氏春秋》)。這便是他的「介」。他雖「和」,但有他自己不可侵犯的「國」境。他是有所不為的!

  「柳下惠為上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論語·微子》)

  這便是柳下惠,一個愛國的政治家的最低限度的信仰。他不怕「三黜」,他不恥下位,只是誠誠懇懇的做他自己應做的事,為他自己的國家而做事。

  他處於群眾之中,和而不同。孟子道:「柳下惠不羞汙君,不卑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故曰: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與之偕,而不自失焉。」(《公孫醜上》)《列女傳》所敘的,也和《孟子》相同。

  由於這個描狀,便發展出了柳下惠坐懷不亂的一個傳說。

  《孔子家語》說道,魯人有獨處一室的。「鄰之嫠婦亦獨處一室。夜暴風雨至,嫠婦室壞,趨而托焉。魯人閉戶而不納。」嫠婦道:「子何不如柳下惠然。姬不建門之女,國人不稱其亂。」這大約便是關於坐懷不亂的傳說的一個開始。

  公元前六三四年(魯僖公二十六年)齊伐魯。魯人命展喜犒帥。喜對齊侯說的一套外交辭令是受命于柳下惠的。這個重要的外交,終於因對付的得法而免避了實際的兵禍。齊侯許為平而還。關於這件事,《左傳》《國語》《說苑》均記載之。《左傳》只說受命于柳下惠。《國語》則把柳下惠的地位抬得高些。到了《說苑》則東見齊侯的變成是柳下惠他自己了。這可見「傳說」之如何變異與演化。

  柳下惠死,他的妻誄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誠而與人無害兮!屈柔從容,不疆察兮,蒙恥救民,德彌大兮。雖遇三黜,終不蔽兮。愷悌君子,永能厲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列女傳》)這足夠說明這個政治家的面目了。

  符子(《繹史》引)說:「鄰人謂展禽曰:魯聘夫子,夫子三黜無憂,何也?禽曰:春風鼓,百草敷蔚,我不知其茂。秋霜降,百草零落,吾不知其枯。枯茂非四時之悲欣,榮辱豈吾心之憂喜。」這不似柳下惠的話。這是後人的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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