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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公俊之最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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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灰堆裡的火種終於熊熊的燃起光芒萬丈的紅焰。 這紅焰從廣西金田的一個荒僻的所在沖射到天空,像焰火似的幻化成千千萬萬的光彩,四面的亂灑。 這星星之火,蔓延成了數千萬頃的大森林的火災。這火災由金田四向的蔓延出來。蔓延到湖南。 興複故國的呼號已不是幻夢而是真實的狂叫的口號了。 忠直而樸實,重厚而勇敢,固執而堅貞的湖南人,也已有些聽到了這呼號,被他們所感化,而起來與之相呼應的了。 蠢蠢欲動,仿佛有什麼大變亂要來。 長沙,那繁華的省會,是風聲鶴唳,一日數驚。 說是奸細,一天總有幾個少年被綁去斬首。 惶惶的,左右鄰都像被烤在急火上的螞蟻似的,不曉得怎麼辦好。 「只是聽天由命罷了。」老太太們合掌的歎息道。 周秀才,黃家的對鄰,整日的皺緊了眉頭,不言不語,仿佛有什麼心事。 曾鄉紳的家裡,進進出出,不停的人來人往。所來的都是赫赫有名的紳士們,還有幾個省當局,像藩臬諸司。最後,連巡撫大人他自己也來了。 空氣很嚴肅,並不怎麼熱鬧,也沒有官場酬酢的尋常排場。默默的,賓主連當差們,都一臉的素色。 仿佛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黃公俊的家,便在曾鄉紳的同巷。為了他祖父曾經青過一衿,他父子又是讀書的,故也被列人「紳」的一群裡。 但他的心卻煮沸著完全不同的意識與欲望。 他是天天盼望著這大火立刻延燒到整個中國的;至少,得先把這罪惡的長沙毀滅個乾淨,以血和刀來洗清它。 曾國藩,原來也只是農人的兒子,卻讀了幾句書,巴結上了「皇上」,出賣了自己,接連的,中省試,中會試,點了翰林,不多幾年,便儼然的擠入了縉紳大夫之林。 一身的道學氣,方巾氣,學做謹慎小心的樣子:拜了倭仁做老師,更顯得自己是道統表上的候補的一員了。 「天下太平,該為皇家出點力,才不辜負曆聖的深恩厚澤!」這是老掛在嘴上的勸告年輕人的話。 「只要讀八股文,這敲門磚只要一拿到手,敲開了門,那你便可以展布你的經略了。不是我多話,俊哥,看在多年的鄉鄰面上,我勸你得赴考,得多練字,得多讀名家闈墨。明知八股文無用,但為了自己的前程,卻不能不先搞通了它,你那位老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實在太執拗了,自己終身不考,也不叫你去考,這成話么?我們讀書的人,都得為皇家出力,庶能顯親揚名,有聞於後世。」 黃公俊默默不言,也不便駁他,實在有點怕和他相見。他是擺足了紳士的前輩的架子,和前幾年穿著破藍衫,提著舊考籃的狼狽樣兒迥乎不同。 在那出入于曾府的紳士的群裡,黃公俊是久已不去參加的了,除非有不得不到的酬酢。 而於這危機四伏、天天討論機密大事的當兒,黃公俊是擠不進其中的。但他卻愛探知那民族英雄,恐怖的中心,洪秀全的消息。他是那樣的熱心,幾乎每逢曾府客散,便跑到那裡去找曾九,國荃一國藩的弟,向他打聽什麼。 「有消息麼?」 曾九皺著眉,漫長的籲了一口氣,說道:「還會有什麼好消息!不快到衡陽了麼?我們是做定犧牲者了。」 「聽說是『仁義之師』呢!」公俊試探的不經意的問。 曾九嚇了一跳,「這是叛逆的話呢,俊哥,虧得是我聽見。快別再聽市井無賴們的瞎扯了。一群流寇,真的,一群流寇。聽說他們專和讀書人作對呢,到一處,殺一處秀才、紳士;說是什麼漢奸,還燒毀了孔廟。未有的大劫運,大劫運!我們至少得替皇上出力,替讀書人爭面子,替聖人保全萬古不滅的綱常與聖教!」他說得有點激昂。 公俊笑了笑,不說什麼。沉默了一會。 「未必是讀書人都殺吧?」 「不,都殺!都殺!可怕極了!有幾畝田的,也都被當做土豪、地主、鄉紳,拿去斫了。可怕!你不是認識劉紀剛麼?他在瀏陽便被洪賊捉去,抽筋剝皮呢!哀號的幹叫了幾天才斷氣!可怕極了!他的田都被分給窮人了,都分了。這是他逃出的一個侄兒親眼看見的。他對我說,還流著淚,千真萬確!得救救我們自己!」 公俊皺皺眉。 「是窮人們翻身報怨的時候了!我們至少得救救自己。」曾九說,他把坐椅移近了些,放低了聲音,「大哥和羅澤南們正預備招練鄉兵抗賊呢。俊哥呀,這消息很秘密,不是自己人決不告訴你。但你也得盡點力呢,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保護自己的產業!」 「……」 「而且,你不知道麼?那洪賊,到一處,掘一處的墓,燒一處的宗祠,搗毀一處的廟宇。他們拜邪教呢:什麼天父天兄的,詭異百出,誘惑良民,男女不分,倫常掃地。對於這種逆賊叛徒,千古未有的窮凶極惡,集張角、黃巢、李聞、張獻忠於一身的,我們讀書人,還不該為皇上出點力麼?」 公俊心裡想:「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功名財產打算!」但覺得無話可說,便站起身來。 「改日再談。」 「得盡點力,俊哥。是我們獻身皇家的最好機會呢。」曾九送他到門外,這樣的叮囑。 他點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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