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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濤(2)


  太陽光曬在窗上,把卍字型的窗格子印打在靠牆放著的大書櫥上。幾上的一棵小盆松,蒼翠倔強,若獨與酷暑在鬥傲。

  「還是找白安去商議對策吧。」大中良久才說道。

  「只有丹心報明主,」應升激切的說道。

  「難道我儕竟聽任閹黨的布排麼?」

  「還有什麼可商議的?內廷的消息我們可以得到一點麼?執政的大僚們,除了葉相外,我們可更有什麼仗義執言,足阻奸謀的友好嗎?我們有除邪的劍,斬奸的刀麼?我們有清君側的力量麼?我們有的是什麼!有的只是一腔熱血,一片丹心和一庭清議與正言。這足以和好黨們相周旋麼?我輩誠不知死所矣!」

  應升說時,激昂中帶著淒涼。

  大中也淒然的相向著,隨手執起放在書桌上的竹如意,向空中揮擊了一下,朗誦道:「故作風濤翻世態,常留日月照人心。」假如有玉唾壺在旁邊便要一敲而碎。

  「不管怎樣,去看看白安吧。他那邊也許有些消息。」

  應升點點頭,走向內室更衣去。

  三

  尊素正在書房裡深思著。花幾上一株墨榴正結著累累的青杏似的墨色的小石榴,怪有風致的在月影中站著。白色的巨貓伏在幾下在懶散的臥著。

  沉寂得像墟墓。

  大中和應升嚴肅的若有憂色的快步走了進來。

  不言而喻,誰都殷憂滿懷。

  「不意大事竟壞到如此地步。」尊素道。

  「還有什麼挽回天意之術麼?」大中道。

  尊素沉吟了一會,道:「聽說攻擊逆賢之疏皆得嚴旨切責;于大洪尤甚。但我們還未見到旨意。如今索性再上疏剪除逆賢的外廷的黨羽。像崔呈秀、曹欽程輩都是劣跡多端的,攻之不患無辭,也足大快人心。如果他們搖動了,政局或較可清明。羽翼一除逆賢也將無所施其技。不過,這一著棋也是姑且試走著罷了。我儕未必會打擊得了他們。」

  應升突覺得有一線光明在前,立刻跳起來說道:「我來試試看。魏廣微與逆賢勾結甚固,也得給他以致命的打擊。」

  「廣微力量雄厚,一時不易撼動他。要有一個大題目。崔、曹諸人卻是正成問題的人物,為士論所卑視,不妨先以他們來試鋒。」尊素道。

  「呈秀方巡按淮陽歸來,聲名狼藉之至。我先來彈劾他。」應升道。

  「可不是。他從淮陽回來,還想對我有所饋遺。被我嚴辭斥責,他才知愧而退。」大中道。

  「這便是一個大證據!您不妨先行揭發這事,然後由景逸劾之,最為上策。」尊素道。

  「景逸那邊由我去和他說。你先行準備著。」應升對大中道。

  大中很高興的說道:「這便是殺賊先斬馬的辦法。徐寧練鉤鐮槍便是單破拐子馬用的。」

  「你什麼時候倒記熟了《水滸傳》?」應升開玩笑的對大中笑道。

  「盜亦有道!天下無道,賞罰征伐便自群盜出,嗚呼!」大中深有所感的歎道。

  「匪盜如毛,還不是貪墨之吏逼迫而成的。人之愛生,誰不如我。把父母的身體玷污了,鋌而走險,必有其大不得已的冤抑在著。」尊索道。

  應升慨然的說道:「蔡京、高俅之流在朝,其能免于陸沉之禍乎?殷鑒不遠!正是我儕灑此一腔熱血的時候!」

  尊素道:「邊報的消息,赤虜甚為猖獗;遼東亟亟可危。內有奸黨而外有強敵,我儕誠不知死所!」

  大中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今日正是臣子報國之日也!」

  浩然之氣正彌漫著。他們只有一腔的義憤,渾忘了個人利害的打算,也不計前途的成敗利鈍。

  西麵粉牆上,太陽光猛烈的照著,反射過來,還有些可畏的熱潮蒸發著。

  「忘記了問一個話;聽說世兄要上京來了,可有這事?」應升問尊素道。

  「小兒大約已在道上。他久未見我,說是來省問。據他信上的口氣,似有些勸我激流勇退之意。」

  大中道:「小兒也有信來,長篇大論的,說什麼『一時碩彥盡在雄豔之地。天欲以此開中興耶?抑將蘊隆正人之禍而速之墜也?』還說什麼,『無根之花其能久乎』的一套話,總之,也是勸我退休閒居。」

  應升歎道:「世兄們倒有些遠見。如果不為了朝政的日非,我也是天天想賦歸兮的。」

  「可不是,」大中道,「所以,我只簡簡單單的複他幾句話道:『豈不懷歸,勢不得獨潔耳!』」

  「我輩如萌退志,則天下事去矣!明知天下的罪惡,不能以一肩擔負之。然而愚公何人,獨欲移山;我儕難道竟不及愚公之專誠!」應升道。

  尊素慨然道:「只有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我儕不能退後。難道竟付天下事於閹黨而聽任其腐爛下去麼?」

  大中背誦似的說道:「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尊素道:「我儕雖不敢希孔聖,但生丁此濁世,像孔聖似的救世主之心卻不能沒有。」

  應升充溢了正義似的朗誦著《離騷》道:「惟党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餘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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