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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公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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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從降臣呂師孟叔侄到了軍中,北虜的情形益加叵測。大營裡天天有竊竊私語聲,不知講論些什麼。一見到文天祥走近,便都緘口不言。天祥好幾次求見伯顏,欲告辭歸之意,只是託辭不見,故意拖延了下去。告二貴酋,要求其轉達,也只是唯唯諾諾的,不的置可否。而防衛加嚴,夜間門外有了好幾重的守衛。鐵甲和兵器的鏗鏗相觸聲,聽得很清楚。 終於見到了伯顏。天祥直前詬斥其失信:「說是送我歸朝,為何還遲延了下去呢?有百端的事待理。便講和未成,也該歸朝和諸公卿商議,明奏皇上,別定他計。為什麼明以館伴相禮,而實陰加監視呢?」 伯顏只以虛言相慰。天祥聲色俱厲在呵責,求歸至切。呂文煥適在旁坐,便勸道: 「丞相且請寬心住下;朝事更有他人可理會,南朝也將更有大臣來講和。」 天祥睜目大怒,神光睖睖可畏,罵道:「你這賣國的亂賊,有何面目在此間胡言亂語!恨不族滅你!只怪朝廷失刑!更敢有面皮來做朝士?汝叔侄能殺我,我為大宋忠臣,正是汝叔侄周全我。我又不怕!」 北酋們個個都動容,私語道:「文丞相是心直口快男子心!」 文煥覺得沒趣,半晌不響。然天祥卻因此益不得歸。 文煥輩私語伯顏道:「只有文某是有兵權在手的,人也精明強幹;羈留住了他這人,他們都不足畏了。南朝可傳檄而定。」伯顏也以為然。 五 那一夜,天容黑得如墨,濃雲重重疊疊的堆擁在天上。有三五點豆大的雨點,陸陸續續的落下。窗外芭蕉上漸有淅瀝之聲,風吹得簷鈴間歇的在作響。 窗內是兩支大畫燭在放射不同圈影的紅光。文天祥坐在書桌前,黯然無歡,緊蹙著雙眉,在深思。 唆都,那二貴酋之一,也坐在旁邊,在翻閱他的帶來的幾本詩集,有意無意的說道: 「大元將興學校,立科舉。耶律大丞相是最愛重讀書人的。丞相,您在大宋為狀元宰相,將來必為大元宰相無疑!不像我們南征北討的粗魯人……」 「住口!」天祥跳起來叫道,「你們要明白,我是大宋的使臣!國存與存,國亡與亡!我心如鐵如石,再休說這般的話!」他的聲音因憤激之極而有些哽咽。 「這是男子心,我們拜服之至!只是天下一統,四海同家。做大元宰相,也不虧丞相您十年窗下的苦功。國亡與亡四個字且休道!我們大元朝有多少異族的公卿。」 天祥堅定的站在燭影之下,侃侃的說道:「我和你們說過多少次了,我是大宋的使臣,我的任務是來講和!生為大宋人,死為大宋鬼!再休提那混賬的話。人生只有一個死;我隨地隨時都準備著死。迫緊了我,不過是一死。北庭豈負殺戮使臣之名!」 忙右歹連忙解圍道:「我們且不談那些話。請問大宋度宗皇帝有幾子?」 天祥複坐了下來,答道:「有三子。今上皇帝是嫡子。一為吉王,一為信王。」 「吉王,信王,今何在呢?」 「不在這都城之內。」 忙右歹愕然道:「到哪裡去了呢?」 「大臣們早已護送他們出這危城去了!」 唆都連忙問道:「到底到了哪裡?」 「不是福建,便是廣東。大宋國疆土萬里,盡有世界在!」 「如今天下一家,何必遠去!」 「什麼話!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做降伏;即使攻破了臨安,我們的世界還有在!今上皇帝如有什麼不測,二王便都已準備好,將別立個朝廷。打到最後一人,我們還是不降伏的!還是講和了好,免得兩敗俱傷。貴國孤軍深入,安見不會遇到精兵勇將們呢?南人們是隨地都有準備的。」 唆都不好再說下去,只是微笑著。 門外畫角聲嗚嗚的吹起,不時有得得的馬蹄聲經過。紅燭的光焰在一抖一抖的,仿佛應和著這寒夜的角聲的哀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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