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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8)


  六

  趙琦美鈔校這一部「古所未有」的弘大的劇本集,就今所見的他的跋語看來,當開始于萬曆甲寅(四十二年)的冬天。他跋《切膾旦》云:「十二月二十日校內本于真如邸中。」是他第一次見到「內本」乃在「真如邸中」。此後,幾乎每月都校對了好幾本。以萬曆乙卯(四十三年)所校的為最多。在這一年的春天,他於「內本」之外,又見到了山東于小谷所藏的雜劇。最早的一個提到于小穀本的跋是在乙卯孟春念有五日。

  萬曆四十三年孟春念有五日校(此字似當作「假」)山東于相公中舍小穀本抄校(《浣花溪》跋)

  此後經過了丙辰(四十四年),經過了丁巳(四十五年),也時時都在鈔在校「內本」及「于小穀」本。這些劇本的鈔校至少佔據了他三年以上的時間。他一得暇,便從事於此:

  四十三年正月朔旦起朝賀待漏之暇校完(《連環記》跋)
  萬曆四十四年十一月十四日朝賀冬至節四鼓起侍班梳洗之餘校于小穀本(《勘頭巾》跋)
  而在夜間燈下校對的時間也不少:
  萬曆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三日漏下二鼓校于小穀本(《題橋記》跋)
  萬曆四十二年甲寅正月二十一日燈下校內本(《立功勳慶賞端陽》跋)
  甚至在「奉差」的旅途中也不曾放棄了這工作:
  于小穀本錄校乙卯二月初八日有事昭陵書於公署(《十八學士登瀛洲》跋)
  甚至在家裡有人結婚的時候也還偷筆在校著:
  萬曆四十三年乙卯七月初十日校內本是日瑞五成婚並記(《海門張仲村樂堂》跋)
  他對於這校劇的工作可謂深嗜而篤好之。
  他大約先得到了刻本的息機子《元人雜劇選》和《古名家雜劇選》二書,然後去借「內本」、于小谷藏本來鈔、來校。
  他的鈔校的工作是:對於有刻本的,則以「內本」或「於本」校其異同;對於只有鈔本的,則以原本和鈔胥所錄的複本校對一過。故「鈔本」只是改正了幾個錯字;而對於「刻本」的校勘則費力較多。
  就今日所存的二百四十二種雜劇計之,刻本有六十九種,餘一百七十三種皆為鈔木。在刻本裡,有十五種是息機子本,餘皆為《古名家雜劇選》本。
  今所見《古名家雜劇》凡二集;第二集名《新續古名家雜劇選》。(78)第一集凡四十種,第二集則僅二十種。然諸家藏本往往有出此二集外者;即這裡所收的五十四種,出二集外的已經很不少。諸家書目皆以《古名家雜劇選》為陳與郊編刊。今見《女狀元》之末,有一牌子云:
  萬曆戊子(十六年)夏五西山樵者校正,龍峰徐氏梓行
  則知編刊者並非陳氏了。緣世人均未見此牌子,故致有此誤。

  在一百七十三種鈔本裡,其來源也只有二種,一是「內本」,一是「于小穀本」;但不注明來源的也有,茲列為一表如下:
  (1)內本 九十二種
  (2)于小穀本 三十二種
  (3)未注明者四十九種。
  「內本」有一個特徵,即每劇之末均附有「穿關」。「穿關」殆即「穿扮」之意;每折指明登場人物所穿戴的衣服、帽鞋,並指明髭髯式樣。這裡,且舉一個簡單的例子:
  山神廟裴度還帶雜劇穿關
  頭折
  王員外 一字巾 圓領 絛兒 三髭髯
  旦兒 髻 手帕 比甲襖兒 裙兒 布襪 鞋
  家童 紗包頭 青衣 褡膊
  正末裴度 散巾 補納直身 絛兒 三髭髯
  第二折
  長老 僧帽 僧衣 數珠
  行者 僧陀頭 僧衣
  王員外 正末裴度 同前
  趙野鶴 散巾 道袍 絛兒 三髭髯 裙扇
  韓夫人 塌頭手帕 補納襖兒 補納裙 布襪 鞋
  韓瓊英 手帕 補納襖兒 補納裙 布襪 鞋
  李邦彥 一字巾 補子圓領 帶 三髭髯
  張千 攢手 圓領 項帕 褡膊
  韓瓊英又上 同前 提盔罐
  第三折
  山神 鳳翅盔 膝襴曳撒 袍項帕 直纏 褡膊 帶
  三髭髯
  韓瓊英 正末裴度 韓夫人 同前
  楔子
  長老行者 趙野鶴 正末裴度 夫人 同前
  第四折
  韓太守 一字巾 補子圓領 帶 蒼白髯
  張千 同前
  媒人 同前旦兒
  山人 方巾 青直身 絛兒
  韓瓊英 花箍 補子襖兒 膝襴裙 布襪 鞋
  正末裴度 襆頭襴 偏帶 三髭髯笏
  韓太守又上 同前
  夫人 塌頭手帕 補子襖兒 裙兒 布襪 鞋
  趙野鶴 長老 王員外 旦兒 李邦彥 同前

  我把附有「穿關」都當作了「內本」,大約不會是很錯的。臧晉叔的《元曲選》也多半出於「內本」。晉叔云:「頃過黃,從劉延伯借得二百種,雲錄之禦戲監,與今坊本不同。」這話是可靠的,我們觀於今日出現的清代升平署藏曲本與車王府藏曲之多至三四千種,可知明代「禦戲監」所藏曲本一定是很多的。李開先所云:「洪武初年,親王之國,必以詞曲千七百本賜之。」正可說明其情形。

  至於于小谷(清常跋中亦簡作小穀)是什麼人呢?清常在諸跋曾提到他是東阿于穀峰子。

  萬曆四十三年乙卯二月十九日,校抄于小谷藏本。于即東阿谷峰于相公子也。(《東牆記》跋)

  按于穀峰名慎行,字可遠,更字無垢,號穀峰。隆慶進士。萬曆初,曆修撰,充日講官。以忤張居正,請疾歸。居正卒,起故官,後曆官至東閣大學士。卒諡文定。有《穀城山館詩文集》及《筆麈》。《明史》有傳。(79)但我們都不知道他是一個戲曲的收藏者,而且對於戲曲很有研究。在山東,我們只知道李開先(中麓)家裡藏詞曲最多,有「詞山曲海」之目,想不到在東阿還有一個於家。清常云:

  于谷峰先生查元人孟壽卿作。(《忍字記》跋)
  于相公云:不似元人矩度,縣隔一層。信然!相公,東阿人。拜相。見朝後便殂。觀其所作《筆麈》,胸(中)涇渭了了。惜也不究厥施雲。(《司馬相如題橋記》跋)
  則慎行對於他的藏本必有「題識」或校記一類的東西,可惜除此清常引的二則外,均不可得見。

  小穀為慎行子;《明史》及《慎行墓誌銘》均未述及。按道光(九年)重修《東阿縣誌》(卷十二)「恩蔭」裡有於緯,注云:「以父文定公蔭中書舍人,曆戶部主事,員外郎中,廣東雷州府知府。」正和清常一跋裡所雲「中舍」相合。大約他和清常同在北平時,正官「中書舍人」。二人之出身很相同。清常也是以「恩蔭」出身的。同書「藝文」四(卷十八)葉向高《穀城山館全集序》云:

  公沒,而孝廉(郭應寵)與公之子緯,申公遺指,餘益愴然,因為之敘。
  但於緯是不是即為于小穀呢?這裡還有一個強有力的證據。同書(卷十二)「封贈」裡,有於慎由,注云:「以出繼子緯貴,天啟間贈戶部郎中。」慎由為慎行弟。是慎行本無子,以弟之子緯為子也。緯為小穀之名,當可無疑。

  小穀他自己對於戲曲有沒有什麼研究,我們已不可考知。但他的「藏本」,卻有許多經了清常的轉鈔而大顯於世。他也可以藉此而傳了。我很懷疑,凡清常鈔本裡,沒有注明來源,而且也不附有「穿關」的,大抵都是于氏的藏本。那麼,合計之,於氏的鈔本,殆有八十一種流傳於今了。「物常聚於所好!」山東于氏、李氏和清代孔氏(80)都是藏曲的大家。今所見的許多重要的曲本,殆多數源出於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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