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紀念雙十節之意義|張太雷

今年紀念雙十節之意義

　　（一九二六年十月十日）

　　雙十節是年年紀念的，但是從沒有象今年這樣有紀念的意義。因為我們今年紀念雙十節的時候，武漢已下，國民政府的勢力已向全國發展，與辛亥武昌起義後全國風從的情形，完全相同。在這相同情況之下，細察辛亥革命失敗之原因，以做我們目前的車鑒，這是何等重要的事。

　　辛亥革命是中國近代國民革命運動之開始，它的使命就是要把中國建成一個近代的民主國家。可惜，辛亥革命只做了這運動的開始而沒有完成這運動，它的未完使命尚遺留到現時。我們現在的運動正是辛亥革命的繼續。為什麼辛亥革命沒有成功？為什麼辛亥革命的目的是在建立近代的民主國家，而其結果反產生了軍閥的專制？個個革命黨人及一般民眾一定要明白辛亥革命失敗原因，而且從沒有今天這樣我們感覺到這樣的需要，及容易從目前事實上得這些原因的。試將其重要原因列舉如下：

　　（一）黨沒有基礎與領導能力。軍隊作戰是要有指揮能力的司令，何況一個革命運動，當然是需要一個有領導能力的党，不然革命勢力就如散沙一般，無從作戰。辛亥革命所以失敗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那時沒有一個有領導勢力的党。當時的黨沒有命令自己軍隊進攻與退守的權力，黨的命令不能行之于全黨，黨員大半是自由行動，以致於黨的政策不能一致，革命運動的內部完全在紛亂狀態中。清朝政府雖然因早已腐爛而推倒了，但是新起的軍閥——袁世凱，以有組織的軍隊對付內部紛亂的革命運動，當然前者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後者完全摧毀了。為什麼當時的党沒有指揮革命的能力？因為黨在當時沒有黨軍可以強逼執行黨的命令之原因，尚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黨內部不團結及黨沒有民眾的基礎。黨內部不團結由於是黨內沒有一致的對外對內政策；例如中山先生主張解決土地問題，而有一般黨員以為推倒清朝政府就夠了；中山先生主張趁革命勢力方興與袁世凱立刻決戰，而有一般黨員決定進行與袁妥協。黨沒有民眾的基礎，亦就是因為沒有正確的對外對內政策。黨沒有一個正確黨綱，擁護民眾的利益而能使民眾起來擁護的政綱，因此黨的行動不能得到民眾的擁護。

　　是否現在領導運動的國民黨，內部已團結？是否已有民眾的基礎？當然現在的國民黨比較以前是要內部團結一點。現在大半的國民黨黨員對於第一次大會的黨綱是一致贊成的，所以在這一個黨綱之下有許多黨員已團結起來了。但是雖然如此，黨員對於這黨綱之具體實行方面，還沒有很多黨員能有一致的意見。因為對於抽象的政綱是容易同意的，但是在實際執行方面就發生意見的分歧。如何能使黨員大家同意于一個具體的目前的政綱，確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黨員對工農商學目前的要求及工農運動與一般民眾運動，一定要有一致的意見。苟嘴裡大家贊成工農政策，但在實際運動上就發生對於工農不同的態度，這是不能算黨員已有一致的團結的。國民黨現在已有他在民眾中間的基礎，這是大家所看見的，所以能有這點基礎，就是因為第一次大會決定了一個擁護民眾利益的政綱，這政綱經過了兩年的宣傳，已經得到一部分人民的擁護，於是國民黨可說是在民眾有了一部分的基礎。但是這部分的基礎是不夠的，況且這部分的基礎尚未穩固，因為這政綱並未能實現，因此民眾對於這政綱的信念尚未堅定。如何能使國民黨在民眾中擴大基礎，是現在國民黨能否確實領導革命的問題。要擴大民眾基礎，必須規定一具體而能實現的最小限度的政綱，以為號召民眾擁護國民黨及參加革命之中心。只是一個抽象的與不兌現的政綱是不能號召民眾的了。

　　（二）沒有正確的對外政策。辛亥革命的失敗不僅在沒有一個能領導的党，並且還在錯誤的對外政策。辛亥革命一開始，就宣言承認列強在中國的一切不平等條約。如此，雖然清朝推倒了，但是仍舊接受了帝國主義剝削的權力，這樣錯誤的對外政策，使革命喪失了真正的意義，使人民對革命的目的不能認清。中國的革命如果不是一個反帝國主義的剝削的，便不是一個真正的革命運動，這運動亦不能得到人民的擁護的。帝國主義的剝削，一切不平等條約，是有他們很久的歷史，是帝國主義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獲得的，當然不是很簡單的很容易的就可以除去的，我們一定要估量一下自己革命的勢力與國際形勢，然後再決定進行取消不平等條約的步驟。但是我們對於這帝國主義的剝削，是決計不容承認的。取消不平等條約，廢除中國人民所受這種重大的剝削，是國民革命到成功一天之永久目的；那時你放棄這目的，不啻那時就放棄革命。當辛亥革命的政府宣言承認各國條約時，辛亥革命就宣告破產了。

　　當現在革命軍發展到有統一全國的可能時，各帝國主義國最注意的事就是要使這新起的政府能承認他們從中國已得的條約權利，為達此目的，他們會用種種方法，威脅，利誘，欺騙等。英國現在一方面用炮艦在廣州，汕頭，萬縣示威，一方面又對國民政府講交誼；美國公使並親自來廣州與政府當面接頭，日本方面亦是殷勤來往。國民政府如要繼續為革命的政府，得人民的擁護，必須堅持其反帝國主義的政策。當然反帝國主義政策有種種不同形式，隨機應變，而且最重要的是利用各帝國主義間之衝突以為革命之利益。雖然現在反帝國主義的空氣彌漫中國，但是有打倒帝國主義的確信的，還是極少數，因為缺少自信力，反帝國主義的勇氣就少而易於屈服。現在有一種很大的危險，就是聯日或聯美反英的主張，如果實行，就要蹈辛亥同樣的覆轍。屈服於一個帝國主義與屈服在各帝國主義之下，有何分別？這班人常利用對付多數帝國主義的策略來遮掩他親日親美的主張。不知所謂對付多數帝國主義的策略，只是利用他們中間的衝突而為革命的利益，並不是對任何國講親善，結同盟，或停止民眾反對其為帝國主義的宣傳。策略是為實現主義，決不是為反對主義。如果輕舉妄動，不待省察敵己之勢力，然後決定一定之計劃，以巧妙的策略，達到反帝國主義的目的，那末，非特對革命沒有利，反而有害。例如，如果現在沒收美國醫院，佔據美國教會，就不啻逼美與英攜手而促成英國干涉中國之政策。所以我們現在要避免辛亥革命的錯誤，能堅持反帝國主義的政策，不讓任何形式的欺騙而改變這政策。

　　（三）沒有正確的對內政策。辛亥革命沒有解決或提出解決人民生活的問題；革命不解決人民生活問題，不是真正革命。辛亥革命唯一的口號就是排滿，至於中山先生解決土地問題的口號完全被藏匿而未提出。如果人民生活問題沒有得到一點解決，排了滿對於人民有什麼利益呢？人民在清朝之下受壓迫，如果在清朝去掉後仍舊受壓迫，那末，對這革命于人民有何關係呢？又如何能得人民的擁護呢？革命不得人民的擁護是不能成功和持久的。辛亥革命沒有解決人民生活的政綱，因此人民對於這革命不能起興趣，於是辛亥革命就以得不到人民的擁護而失敗了。

　　在中國現在的人民生活問題，就是土地問題。中國主要的生產者是農民，而中國的農民，不論他是自耕農，或佃農，每年由他勞力所生產的物品中，只有百分之五十以下是自己享受的，其餘百分之五十以上是被地主，紳士，縣長，官僚，軍閥，帝國主義共同瓜分了去。對農民這種殘酷的剝削還是封建制度的基礎，這不能做近代工業國家的基礎，因為工業要發達必定要有市場，假使中國人口大多數的農民是十分貧苦，沒有錢買衣鞋或買農具，雖然極少數人有錢但只能多買一點奢侈品，工業的發展是靠必需品而不是靠奢侈品的。中國工業是不能發展的，工業不發展就不能有民主國家的建立的，只要看歐美個個民主國家都是以工業為基礎的便可知道。辛亥革命想在這封建制度上建築一近代的民主共和，當然牛頭不對馬面。辛亥革命所以沒有能產生一真正的共和而產生了一個軍閥的專制。如果現在中國的土地問題不解決，就是說如果農民不得到解放，中國的國民革命是不能成功的。農民如果已免去現在這種百分之五十以上之剝削，他們就可以拿這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收入購買新衣新鞋，新的農具及其他必需品，這樣一來就給中國工業一個極大的市場，其結果中國的工業可以儘量發展。工業發達，工業家自然可以擴大；工業發展，商業當然隨之發達，商人又可以發財；工廠多開，工人現在的失業械鬥問題可以解決，而工人運動，易於統一起來；智識份子，那時非特可以被吸收於工商業中，並且可以在因農村富饒及工商業之需要而設立之各學校內當教職員。所以農民問題的解決決非農民一階級問題，而是全中國社會問題，國民革命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

　　對於這一個問題，非特是中國一般人民沒有一個明白的認識，就是國民黨許多黨員尚不免發生懷疑，只要看他們對於農民運動的態度就可以看見了。這是國民革命的一大難關。對於這個問題不認識，非特是要對於國民革命運動中的推動力——農民運動加以忽略或仇視，並且永遠找不出完成國民革命的正確政策，國民革命運動可以屢起屢蹶，而始終找不出為什麼不能完成的道理。現在中國國民革命已有相當的發展，這樣一個農民政綱是不容緩的了。有了這樣一個政綱，然後聯合為革命階級，工業家，商人，農民，工人，教員，自由職業者，學生起來，共同努力實現這政綱。

　　（四）沒有真正革命軍隊。辛亥革命時的革命，完全烏合之眾，都是些隨聲附和的土匪及舊式軍隊。這樣軍隊，非特不能以之完成革命，就是與袁世凱的軍隊相抵敵亦還差的遠。黨在那時沒有中心的革命軍對外可以抵禦敵軍，對內可以強制執行黨的命令。革命一「成功」，各革命軍的領袖於是各據一方，各顧各的利益，那裡還有黨在！黨沒有可靠的軍隊，亦是辛亥革命失敗的一原因。

　　現在國民革命軍善戰的風頭已經出足，崩壞的軍閥軍隊簡宜是落葉不經大風一掃。但是因之而自傲，以為現在的軍隊就可以完成國民革命，這是很大的錯誤。因為第一，我們不能否認國民革命軍的主力太少，多數是歸服過來的，所以就是在戰鬥力上講還差得遠。第二，所謂真正國民革命軍中亦很少夠得上說真是黨的軍隊或人民的軍隊，是不是現在有這樣的軍隊，能夠完全聽黨的命令或人民的意志？國民革命軍現在已經能在原則上承認黨的命令與人民的意志，已經不能不說是一個大進步，但是尚須努力改良，增進政治工作，使現在的國民革命軍成為真正的黨的與人民的軍隊。軍隊要真正能絕對聽黨的命令服從人民的議決，才能擔負他幫助完成國民革命的責任，單是有紀律並且能打幾個勝仗，還不能擔負這重大責任，拿破倫以同一橫行全歐的軍隊不免一旦敗於滑鐵盧。我們要記住：要使軍隊能聽黨的命令，黨一定要有權力，要使軍隊服從人民的議決，人民一定要有偉大的有組織的努力。

　　（五）沒有省及地方的基礎。辛亥革命是上層的軍事行動，用武力完成的政變，並沒有掀動鄉村與各縣的基礎，在無論那一省革命黨沒有一點基礎；這革命完全不是從下而上的。當時革命黨只在上面或表面上在中國南部握得了政權，但是事實上鄉村間的統治者仍舊；一方面仍舊是一班保皇黨的紳士地痞當權，一方面農民一樣受剝削，各縣的統治者仍舊，雖然縣長已沒有滿洲人，但漢人的縣長代表同樣的官僚紳士的利益及充滿了皇帝專制的思想；革命黨在各省除掉幾支烏合軍隊外，一切行政與財政等都仍舊在反革命的手裡，而且佔據各省的革命黨員大半亦自己爭權奪利，離開了革命營盤走進了反革命的堡壘，南京的革命政府只剩了一個空殼子，絕無指揮各省的能力。當各省都願意與袁世凱妥協，以圖保全自己的祿位，試問南京政府能違反各省的意見而不去與袁世凱妥協嗎？雖有中山先生偉大的人格與威信，亦不能有回天之力以挽狂瀾。革命不是把上面統治者推倒就完了，而是要把自下而上的一切統治者推倒；辛亥革命只把宣統皇帝及各省督撫趕走就算了事，而各縣各村的封建制度的基礎保留未動，宜乎革命勢力一起就被反革命勢力壓倒。假使辛亥革命在鄉村及省縣有一點基礎，一定可以保存固有地盤，或至少不致失敗的如此快法，太平運動亦能支持十五年之久而辛亥革命一年就完了！

　　現在我們又已到武漢了，國民政府的範圍已不小於南京政府，我們應當回想辛亥革命因沒有省縣及鄉村的基礎而失敗的教訓，來提起我們對於省縣及鄉村問題的注意。在省縣及鄉村間的舊勢力——封建制度一定要把他剷除，因為這樣，你才能把反革命的堡壘打破，不然你是永遠在常常可被推倒的危險中，因為你這革命的建築物是建築在反革命的沙土上面，不論你建築物自身怎樣強固，你是勢必有一天要在這反革命的沙土面上倒塌下來的。目前革命党的注意不應完全在國民政府的衙門或總司令部或中央黨部，而要更多注意於省政府，縣政府，鄉村行政，省黨部，縣黨部，區分部。現在應該開始一個大規模的向下運動。現在革命黨人的工作應該不容緩的朝實際方面去了。讓大家把革命的牆腳弄穩固起來。我們以前高呼的鞏固革命基礎不過是一句空話一直沒有實現的，現在是實現的時候了！

　　我們從今天紀念雙十節起，應該努力實行下列口號：

　　（一）到鄉間去把農民組織起來！

　　（二）把各縣各省的農工商學聯合會組織起來，做國民會議之準備！

　　（三）打倒劣紳士豪貪官污吏以剷除反革命的根基！

　　（四）解決人民生活問題以建立革命的民眾基礎！

　　（五）建立省縣鄉村的廉潔政府！

　　（六）確實開始肅清土匪，積極建設以鞏固廣東基礎！

　　（七）一切革命分子在行動上團結起來以樹立國民黨的權威！

　　（八）建立真能絕對服從黨及人民命令的革命軍！

　　（九）規定民眾目前最低限度的具體政綱並開始努力實現之！

　　（十）擴大與增厲全國反帝國主義運動以求不平等條約早日廢除！

　　(1)原載《人民週刊》第26期，署名大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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