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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靜


  這是一件值得讓我來一講的事實:原來我的鄰友阿靜,她是個怪可憐而且又很可敬的姑娘。她在幼年時失去了爸,一直跟著媽,以刺繡所得的錢來過活的。那知晚近幾年來,因在他們的鄰村裡盜匪蜂起,兼之農村破產的波及,不得安生。適在那時,她媽的一位朋友,似乎是好意,來哄了她的媽,說是他可以介紹到上海去。把阿靜做舞女,好賺大錢。她媽聽得了「大錢」二字,不由地心花怒放,便決意依了那朋友的話要動身;然而阿靜因聽到要做「舞女」去,便堅決反對,致急壞了她媽,病的幾乎要死。阿靜本來是個好女兒,她見她媽為了她,病的這樣重,就忍耐軟下了心,應允了母親,待母病痊,就跟著那位朋友來上海做舞女。

  哦!阿靜,她加入了舞廳,到現在快將一年了;她媽從沒見過她有些笑臉,反有時聽她在睡夢時的嗚咽哭聲。又只見她每晚上要上舞場時,塗抹了胭脂,換上了她所討厭的時式衣服出門去,直到隔日天將亮未亮舞完時回家來,也總是見她仍換了舊衣,洗淨了臉上香粉胭脂,便拿了書默默地看,或寫寫字;每天只睡上五六小時,只是手不釋卷的。她老人家看見這種情形心裡好像有所領悟,領悟她倒是個有志氣的女兒,便對她說:「阿囡!我是明白了,只為的是金錢和時間不允許你;但你既有這般好志氣,便由你每日抽出些時光去讀書罷。」於是不久阿靜就進了一所補習學校。

  說來也奇怪,原來阿靜從此快樂了,也有笑渦顯露在她的臉上了,她媽是當然喜歡個不得了。她每天下半日去念書,晚間仍照了規定時間去伴舞。她是意志堅強的姑娘,上舞廳和入學去時的裝束和態度,完全不同。讀書去時,精神是百倍,態度莊嚴,寡言笑,既不塗脂抹粉,又服裝樸素,上課時靜心用功,師生都稱讚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因此在考試時,竟給她獲得全校之冠,而人家還不知道她是個可憐的為經濟所壓迫的舞女啊!她要上舞廳時,就要顯出好像忍受了侮辱,而又不得不去的樣子。她雖也迫不得已打扮和其他的同伴沒有兩樣,且也能和舞客談笑自若;但她的內心仍是純潔的、高尚的,誰也看不出她是個有志氣的、前進的女學生!

  並且,現在阿靜更厲害了;她在白天裡已進了滬西某女中的初中部了,她除了早上上學和下午放學的兩頭,共計只能睡眠四小時左右以外,其餘的,半為著要維持母女倆的生活而上舞去,半為了她志願的奮鬥而去求學的啊!有時我見她這樣辛苦,便對她說:「你何苦這樣呢?」「不,我要克服這個不平的社會。」你想,她這句話的意思是多麼深刻!她現在才十六歲呢!而她真不愧在和她處在同病相憐的境遇的她們是個模範新女性!

  (朱光。十一月,八日。寫於滬西。)

  這位阿靜女士雖可以佩服,但是每日睡眠只有四小時,這除非體格過人的愛迪生曾經無礙地做過,在常人的體格是要損礙到健康的。這當然是出於不得已,但是這樣持續下去,學識也許可以增進多少,身體恐怕要弄得很壞,所以我們認為還須極力做到相當的節勞。

  至於說「克服這個不平的社會」!這當然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辦到的,更不是僅靠個人的這種刻若的行為所能辦到的。很顯然的,阿靜並未曾「克服這個不平的社會」。我們要共同努力使社會上沒有這樣不平的事情存在的可能,那才是「克服這個不平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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