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最難解決的一個問題 | 上頁 下頁
激昂


  (李秋水的來信略)

  答:李君這封信之激昂悲憤,看到的人而不為之感動者必是沒有了心肝的人。處今日之中國,內憂外患,交迫而來,除極少數搜括民脂民膏的享福階級外,若再不知感覺激昂悲憤者,必是麻木不仁的活死人。但是我們雖對李君表示十二分的同情,而對於李君的消極態度則未敢苟同。我們以為環境儘管惡劣,我們仍須抱著一息尚存此志不懈的態度向前進攻,所謂紮硬寨,打死戰。我們要想堅持這種態度,不為薄弱的意志所動搖,須有相當的信仰,然後才能於狂風駭浪中不失舵,於千苦萬難中不灰心。就我個人愚見所及,以為有兩種信仰特別的重要:第一種所當深信不疑的,是「憂民憂國」的事情不是短時期中所能一蹴而幾的,我們所見愈遠愈大,則忍耐堅毅的精神亦須與之俱遠俱大。關於這一層,我覺得朱經農先生在《長風》半月刊創刊號中(現該刊已停辦)發表過一封信,裡面有一段很值得介紹:「社會問題是多方面的,社會病態是很複雜的。要謀社會的改革,不是一人一手所能成功,更非一朝一夕所能奏效。美國十三州雖在一七七六年已經脫離英國而獨立,但是他們的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一直等到一八六五年南北戰爭終了以後,才漸漸得到完滿的解決。法國大革命雖然在一七八九年已經開始,但是法蘭西共和國的基礎,一直到一八七一年普法戰爭以後,才算立定了。其間都經過八九十年的歷史,政治的革命易,社會的革命難。政治的革命尚須經過相當的時間才能成功;社會的改造自然非有更長的時間和更切的努力不可。」不過這種歷史給我們的教訓決不可作為我們因循苟且的藉口,卻應該用來增強我們的忍耐堅毅的精神。

  第二種信仰是:用出世的精神來幹入世的事業,沒有幹不好的;再說得直截了當些,用不怕死的精神來幹自己對群眾所能幹的事業,沒有幹不好的,因為死都不怕,便很容易做得到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性格;便很容易不怕吃苦,不怕困難,不怕阻礙,不怕失敗,奮勇正直往前而不知什麼叫做自私自利,什麼叫做煩悶無聊。李君說「我自己卻要刺一個假革命的軍閥或一個萬惡的土匪而死」,這種「出世的精神」,這種「不怕死的精神」,是記者所萬分敬佩與贊成的,倘若李君真幹出了「這樣激昂的……稍有熱血的事業」,我決不願說「不對」;但我卻不勸李君一定要往這條路走,因為這樣一來,李君不過以一人拚一人;我更希望李君能利用這種「出世的精神」或「不怕死的精神」,向學術方面或社會服務方面進攻,不止一刀殺一人,將來卻能儘量利用自己的特長救濟數十百人,或千百萬人。我不希望中國多出荊軻、聶政,卻萬分誠懇夢寐不忘的希望中國多出幾個排除萬難的林肯,多出幾個堅苦卓絕的甘地!

  我深信我們倘能有以上所述的兩種信仰,便可有極堅強的忍耐堅毅的能力,便可有極堅強的排除萬難與堅苦卓絕的精神,無論什麼「不生不死」的局面,不足減其一毫的勇氣,不足損其一毫的奮鬥精神,「討厭」與「厭世」都是屈伏於艱苦的表示,屈伏於困難的表示,天下最無可救藥的是自願屈伏。

  以上是和李君討論我們處此仍在過渡時代的中國所應有的態度與精神。至李君所涉及的關於個人的家庭經濟與求學問題,那是要根據各個人所處的個別的實際環境與具體情形,在可能範圍內盡其心力作相當的解決或處置,很難憑空作懸揣的具體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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