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再厲集 | 上頁 下頁
關於青年訓練的嚴重問題


  附上的這幾張通訊論文通通不像的東西,同時因為一天僅在晚上才有幾分鐘執筆,以致寫得這麼糊塗和沒條理,所以我覺得十二分慚愧的把它密藏在袋裡三四天,原因是恐怕寄到貴刊,先生一定沒時間修改它和將它刊登出來,那麼我們這一股憤慨的冤氣也是沒地伸訴吧!

  今天是星期休假,一清早值星官便東奔西跑的叱喝:「打掃寢室,洗污水溝」,「誰的鋪位有一絲縐紋的也要罰他洗毛廁」,「大隊長檢查內務呀」!營房內像舊式的榨糖房,每個人淌著汗,顯著滿額的青筋,左轉右跑,到了午後還要全套軍裝的站著,從下午一時站到三時許,結果大隊長才跚跚而來,同時還罵了一大頓,「一律不許出街」。我們從下車到現在除了洗澡外,一小時的休息也沒有。一稍有空暇就是搬磚修路,抬水洗溝,好像生怕有了時間給你們,就會商量造反和談判他們的不是了。

  親愛的編者先生,我們這一群度著的是牛馬的非人生活呵!這生活內我們找不到一點安慰,找不到半寸的前途!

  本來我們平日詛咒學校的教育不好,就是說它脫離現實,對抗日救國的青年要求不符合,才跑出校門熱誠的鑽入這救亡幹部訓練團來,可是現在的遭受,現實的一切,不但沒絲毫滿足我們的誠衷,反而施了慘酷的壓迫。「你不高興嗎?我們要訓練到你更不高興!」這樣的教育長官口裡說出的,我們絕望了,究竟他們將來置我們於何地!難道這樣和社會一點沒關連的教育,和抗敵救國工作一點沒關連的「立正」「稍息」的教育,就可以訓練出「建國」「救亡」的幹部!

  深信政府的目的是光明正大,計劃長遠的,不過他們把訓練救亡幹部青年的重任,交給毫無政治常識和教育青年學識的戰場下來的下級軍官,而他們接了這重任,都是毫無認識,當然是照訓練士兵那一套過去的奴隸教育搬出來,怎不糟糕!我以為長此以往,這幹部是靠不住的,中華民族革命的巨任交給這麼的一群幹部,不是算可悲痛的一回事麼?負領導青年工作的諸先生,能忽視這件事嗎?

  我們有一個普遍的要求改善施行的:

  (一)訓練的教育應以抗敵救亡工作為中心,切實符合目前青年的要求,滿足我們的救亡熱誠,所以一切設施課本均應與抗敵救國有關的——目前我們的生活惟有感受痛苦,言論均以對付教官為中心,從沒人討論過抗敵救亡的問題。

  (二)設立無數的小組討論會,多派指導者改正,由我們發動,導師居於旁觀糾正和領導的地位。

  (三)減少無謂的訓話——其實是責駡,及整理內務等精神訓練時間;軍事方面,注意於戰略戰術常識,及民眾武裝的教授,「立正」「開步走」等宜稍減少。

  (四)應著重於社會活動,如宣傳隊,戲劇,漫畫,組織民眾,慰勞隊,遊行等現實救亡工作,俾得實踐平日學習之救亡工作理論,而將來不致無所措手。

  親愛的編者先生!我們的要求大約如上,求你原諒我的感情的興奮以致潦草無序,並仁慈的將它修改糾正登於貴刊上,無任感謝。

  (朱平上。一九三八勞動節。)

  編者按:關於青年訓練的問題,我們一方面看到中央和地方政府當局對於此事的重視,有許多地方已經大規模地辦起來,同時還有著整千整萬的熱誠愛國的青年踴躍受訓,使我們感覺到莫大的欣慰,但一方面卻常常接到青年的來信,對於訓練的方法表示種種不滿的,甚至表示非常憤慨,卻又替這件事焦慮著。我們收到這類訴苦的信很多,雖然也許只是局部的情形,但仍然是一個亟待設法改善的現象,所以我們也曾在本刊上比較抽象地提出幾個基本原則(參看本刊第六十六號社論《青年訓練的基本原則》),以促起負責青年訓練者的注意;我們所提出的基本原則雖比較的抽象,卻是從許多具體事實中得到的結論,並不脫離現實的空論。我們所以避免許多具體事實的刊佈,因為具體事實往往牽涉到特殊的人事問題,往往容易引起有關係者的不快,這不是我們所願有的,因為我們只希望事的本身能得到合理的改善,不願對於任何個人引起不必要的磨擦。這是我們一向對於這個問題的態度。

  但是朱平先生的這封信寫得太沉痛太懇切了,而且我們仔細看完這封信,覺得朱平先生只是提出切身受到的苦痛,希望青年訓練的問題得到合理的改善,他的動機是很純潔的,態度是很誠懇的,並不含有惡意攻擊任何機關任何個人的意思,雖則因為他的「感情的興奮」——這不但是他,一切青年而在這種情形之下都是同樣的——這信裡有些「感情」過於「興奮」的話語,已被編者酌量刪去,只留下比較重要的事實,作為研究的材料。同時我們並把機關的名稱省去,因為我們並不是要與什麼機關為難,我們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很客觀地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希望負責者加以虛心的檢討,獲得合理的改善。

  有許多受訓青年的來信都表示對於百教幹教不厭的「立正」「稍息」不勝其反感,我們知道青年們並不是根本反對「立正」「稍息」的訓練,例如朱平先生的這封信裡就說得很明白,「這基本動作是每個受軍事訓練的人都必須學習」,他只是說「宜稍減少」。換句話說,不應該只是看重這件事,甚至過於看重這件事,把其他更重要的戰術及精神教育完全忽略了。

  其次他們所一致反對的是「打罵制度」,把「絕對服從」解釋為「盲目服從」,甚至受了「拳打腳踢」,「給人家打罵屠殺還要謝罪賠笑臉」!他們並非反對「絕對服從」,但是合理的「絕對服從」和奴性的「絕對服從」,確是應該分清楚,我們認為青年的這種態度是對的,我們認為教育青年儘管嚴格,絕對不應該把青年視同奴隸,這是我們要很誠懇地促起負責者的注意,很誠懇地希望負責者加以慎重的考慮。做教官的如果是像朱平先生在這封信裡所描述,那簡直是把他所訓練的青年當奴隸或仇人看待,這種不合理的訓練是萬萬要不得的。我們在這裡要很沈痛而誠懇地提出:國家所需要的是要訓練「抗戰建國的幹部」,不是要訓練「奴隸」或「仇人」!我們承認負訓練之責者在主觀上不會有意要替國家訓練「奴隸或仇人」,倘訓練的方法如不合理,在客觀上仍難免有這樣的流弊,這是值得我們加以省察的。

  我們很誠懇地希望朱平先生的這封信能引起社會及負責者的注意。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