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70)_鄒韜奮

七〇

　　貞麗把送花盒的僕歐打發走了之後，把這個花盒拿進自己的房裡去，一面向裡走，一面不自禁的猜想著。她想這是誰送來的呢？她並未曾將地址告訴過鄔烈佛，決不是由他送來的東西。此外並沒有別位朋友知道她的地址。她想這大概是尼爾送來的了，想到這裡，便自然聯想到她的愛人的專誠摯意，心裡為之一熱，精神為之一振，急急把盒上的花邊帶拆去，躡手躡腳的把盒蓋慢慢兒開起來，心裡還想著尼爾竟敢到那樣豪奢的公司買到這樣珍貴的禮物！她把那個盒蓋開了之後，還看不見裡面的內容，因為裡面還遮著一張很美麗的綠紙。她不能再遲緩了，急急舉手把那張綠紙揭開，頓時瞥見裡面排著三朵嬌豔絕倫的鮮花，她動手把這一紮花舉起來，喜不自勝，把花欣賞未完，又想到尼爾一定附有卡片，上面一定又有幾句令人陶醉的詞句，於是她又欣欣然的尋覓盒裡的卡片。不料未尋得之前還可使她欣悅奮發，一尋到之後，反而使她氣得發呆，原來那張卡片不是尼爾的，卻是丁恩的，上面還寫著這樣的一句話：「以此奉贈，因為恐怕你忘記世界上固有能夠有所貢獻於你的人。」她望著這張小小的卡片，很覺得在那上面的字裡行間正現出猙獰的奸笑，揶揄她對丁作無謂的掙扎，又含有恐嚇她不宜再堅持下去，免得所處境遇愈益窮困而至於無以自存。貞麗痛恨切齒，立刻把那張卡片撕得粉碎，隨手就想把那紮鮮花丟到窗外去。但是卡片誠然是被她撕得粉碎，至於那幾朵花，當她要丟的當兒，好像裝作嬌滴滴的笑靨對她憨笑，她的手竟於霎時間軟了下來，趕緊把花放在花盒裡，把盒蓋蓋上，不願再看。她轉念一想，氣也不該，因為一受刺激便盛怒難忍，徒令仇人快意而已。她正在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卻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實，就是丁恩居然已知道了她現在的地址。但是後來她的思慮比較澄清之後，也就想到這一點，就是丁恩從何處打聽得她現在的地址呢？她想了好一會兒，才決定說一定是由她舊宅裡打聽到的。

　　那天下午又是貞麗所最覺得難過的時候，心裡煩悶達於極點，除希望尼爾來訪她之後，可謂一無所事。她一個人懶洋洋躺在一張椅子上，把手臂撐著頭，愈思愈煩悶，愈思愈失望，當時的全身可說是全被煩悶與失望所侵佔。但她還能勉強自持的是覺得前途還不無一線曙光，因為她想目前所處的境地誠然十分困難，但如有一天這種困難被她所戰勝，便有愉快的境地隨在後面。在那天度時如年的下午，居然有電話來，而且是尼爾打來的，他在電話中就聽得出貞麗的心境是很煩悶無聊的，所以就極力的安慰她，鼓勵她，並且約她一同出去到一家飯館裡去用膳，在那裡還可以聽到俄國的音樂。在尼爾原是一個藝術家，便津津有味的把音樂中的妙處講給貞麗聽，在貞麗煩悶了一天，腦子都煩悶得遲鈍了，實在覺得格格不相入，但是看見尼爾的眼睛充滿了無限的同情，又不得不勉強支持，不使他看出她的破綻，此中苦楚，比之索性不聽音樂還要厲害。在貞麗因為要玉成尼爾正在經營的一張精心結構的壁畫，不願以家室阻礙他的事業前途，情願自己吃苦奮鬥，不願累他，所以始終不肯把她目前所處的窘境讓尼爾知道。但是那個晚間膳畢分別的時候，尼爾無意中問她道：「你目前所需的費用到底夠不夠？」貞麗當然滿口說夠，並說她在英國有個舅舅還可以幫助她。其實那個舅舅和他的父親是意見不合的，那個頑固無比的舅舅常罵美國是一個要不得的地方，美國人沒有一個好傢伙！所以在貞麗明知那個舅舅是白有的，不過藉此倒勉強安了尼爾的心。當他們離了飯館正在等車的當兒，貞麗無意中向對街一望，瞥見有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在一家門口躲著，等到貞麗的視線向他轉時，他愈急急的往裡縮。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