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一個女子戀愛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一二


  尼爾正想乘著在貞麗家裡一同用晚膳,兩人單獨談談,不料丁恩的女兒克拉忽作不速之客,坐而不去,大為掃興,她嬉皮笑臉的對貞麗說道:「你剛才問我你將來搬到我家裡,我覺得煩擾否;我覺得別的沒有什麼,不過你知道我已經和羅塞發生了戀愛,我們在家裡是要喁喁情話的,你搬來之後,要特別安靜些,不要擾及我們的情話。」她自以為是說笑話,但是由尼爾聽起來,卻覺得粗俗不堪,一面孔現出不願聽的樣子。可是克拉一點兒不覺得,還裝出妖冶的樣子繼續的說道:「羅塞真性急,他想要立即訂婚,訂婚後立即結婚,立刻把婚禮的新聞宣佈在報紙上,真急得什麼似的!」

  尼爾本來已經一肚子的不高興,聽見她這樣肉麻的話,更覺不耐煩,他想這種的女子很容易朝秦暮楚,二三其德,羅塞之急急忙忙的要把這件婚事辦完,也不為無見,所以竟率爾插嘴說道:「這樣辦法,在羅塞卻是很有益的。」

  克拉聽了,現出很冷刻的神氣,對他身上望了一下,很傲慢的說道:「我原來以為你是一位藝術家,或類乎這一套的東西,不料竟聽見所謂藝術家者,對於婚姻形式上的事情卻這樣的重視,腦子可謂新極了!」

  尼爾聽她這幾句話,明明知道是意含譏諷,他卻也不肯讓,再揶揄的說道:「我不是注重什麼婚姻的形式,我不過佩服羅塞很有主意,很有見識罷了。」克拉雖覺得他意在言外,倒也未便窮詰,免使自己更陷入窘境,只移著視線到貞麗面上望著一笑,用不相干的話對尼爾說道:「你和羅塞同為男子,你當然要說幫他的話。」她說完這幾句話之後,就尋些別的事情瞎談。

  尼爾真覺得克拉討厭,但為禮貌所拘,又不好意思明明白白的趕她走,雖有好幾次暗用諷示的說法,表示他另有事和貞麗單獨談話,但克拉卻儘管滔滔不絕,置之不聞不問,他也無可奈何。他想也許因為剛才說的幾句譏諷她的話,使她有意這樣和他為難,死死坐著瞎談,不肯先走。後來時候不早,尼爾只得垂頭喪氣的先行辭別,一路心裡難過。他想克拉那樣妖形邪意,而又刻毒,貞麗被她玩諸掌上,將來危機四伏,實在不妥,因此又想到如何另謀一個辦法,使貞麗趕緊和他結婚,住在自己的安樂家庭裡,免她飄落得這樣可憐。他一路想得頭緒紛繁,不覺到了自己的藝術工作室門口,把門一開,見室內電燈開得光亮,他出去時本未開燈,此時何以有人把燈開了起來,心中正在詫異,既而又見茶几上放了一壺熱氣騰騰的咖啡茶,更覺奇怪。他睜眼向室內四面一望,又不見有什麼人,他想也許是一個熟朋友知道他房門的鑰匙放在什麼地方,自己開了進來歇歇,還燒了咖啡茶喝著,走的時候把電燈忘記關閉,所以人去而燈光仍是這樣燦爛著。尼爾在貞麗的家裡共用晚膳的時候,本因克拉種種搗亂,心裡很不舒服,並沒有吃下什麼東西,如今看見這一壺熱騰騰的咖啡茶,反引起他的胃口,想吃一些東西,就把這壺咖啡順手帶到廚房裡,然後打算先到臥室裡去換一件衣服,再來弄點東西吃。他走進臥室裡,開了電燈,向衣櫥裡取出一件衣服,正轉身想把身上穿的外衣脫下來的當兒,倏然看見床上睡著一個人,此人非他,卻是珠莉女士!

  【譯餘閒談】

  尼爾疑心克拉之所以久坐不去,是因為他說了兒句她不願意聽的話,雖也不無理由,但是他所以會說出那樣幾句她不願意聽的話,也是因為她自始就久坐不去,所以也可以說克拉的脾氣原來就是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你看她自己則怕貞麗妨礙她和羅塞的「喁喁情話」,而她自己卻先在那裡阻礙尼爾和貞麗的喁喁情話。無論中西,待人的良好禮貌,其基本的觀念都不出乎一個「恕」字。所謂「恕」者即「推己及人」之謂,即如《論語》裡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例如我國的赴宴,一定要挨過規定的時間一二小時,其實輪到自己做主人,便以久等來賓之虛擲光陰為可厭。又如無事卻釘著久坐,瞎三話四,其實自己忙的時候也以此種客人之弗識相為可厭。又如在公共處所,高聲闊論,其實自己要安靜的時候也以此種不顧公德的行為為可厭。所以能常念及恕道,此類惡習便可以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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