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路猶戀虛榮_鄒韜奮

英雄末路猶戀虛榮

　　最近由荷蘭傳出消息，謂住在該國道恩市的德廢皇威廉二世近頃面容較前和易，而頂上銀髮飄蕭，亦不似以前之英氣逼人，出外恒衣平民裝束，乍視之，與老農無異，惟在宅中，仍常穿制服，懸勳章，與在宮中時相同。該村鄉人曾受其恩惠者，對彼非常敬仰，彼仍喜戴高帽子，有以陛下稱彼者，輒報以和悅之色，鄉人以此種稱呼，惠而不費，故亦樂於逢迎雲。最近他在宅中舉行七十二歲誕辰慶祝，仍穿著皇帝制服，且語人曰：「我仍是皇帝！」

　　皇帝在今之世是否足貴，廢皇是否「仍是皇帝」，在威廉似乎都不成問題，只要有人稱他一聲「陛下」，只要他自己說出一句「我仍是皇帝」，在他便覺大可聊以自慰了。英雄末路，猶戀虛榮，原不值識者之一哂。雖然，威廉固不足道，但試分析此種心理，則知常人能免此種心理之束縛者恐亦不可多得。

　　皇帝之在今世是否足貴，姑不置論，威廉若尚在德國做他的皇帝而自居于皇帝，聞者當然不以為奇，惟其已被放逐而做廢皇，仍自居于我是皇帝，則更可鄙。此種虛榮心的背後所伏著的顯然含有自大的心理。有真足自大而不自大，甚乃進一步感覺天地之長而吾所曆者短，事業之廣而吾所成者小，根本不覺得有何可大，有此自覺，非有修養工夫者不辦；真足自大而才自大，在常人有此，已不必有所深責；所最可鄙者為實際無足以自大而仍龐然大其所大，在旁觀者清，但覺其所有者「虛」而已矣，「榮」於何有？嘗聞有人勸人不可有領袖欲，愚意以為果有做領袖的真正才能與德性，讓他做做亦無妨，所患者真正的才能德性不置意，但欲奪取領袖「虛榮」，則虛偽欺詐，嫉妒傾軋，社會遂永遠只有搗亂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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