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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可笑?


  我是一個甘肅人;為了苦於經濟,雖然不是《生活》的定戶,但由借閱和圖書室的供給,倒也是一個《生活》的讀者。我個人愛護《生活》和敬佩先生的心,也可謂與《生活》的歷史同日並增,可是七年來的《生活》什麼都談論到了,只是關於西北的社會少發言論;這當然因為西北的交通不便,消息蔽塞,致先生無從談論起,所以也不甚注意。其實人間的一切慘酷悲痛的活劇,在那蔽塞的無人注意的地方,也扮演得有聲有色!(中略)

  這次《生活》的新年特大號上忽然提到了甘肅,我個人當然欣感萬分;同時又對那「吃樹皮草根」和「大姑娘還沒有褲子穿」的事情,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當我正對著那幾行字流淚的時候,忽然有幾位同學跑來問我道:「你們甘肅人真是吃樹皮草根嗎?」「大姑娘真的不穿褲子嗎?」待我還未開口,已經哈哈的大笑起來了,而笑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種鄙視似的情態。我頓時驚奇起來,我想《生活》上的言論,很明白的是說明甘肅的苦況,以覺醒醉生夢死的國人。現在讀過了《生活》的人,正應當略表同情,方才合理,為什麼不表同情,倒反笑起來,這有什麼可笑?難道《生活》上的那一段引例是供人們的笑料嗎?因之,我是更加傷心到不能開口了!

  (中略)

  先生!我們甘肅在從前,即在民十以前,的確是中國的典型農村經濟社會,地方的幽靜,人民的厚樸,實堪稱為「世外桃源」,及至民十以後,由馮軍的獨括,而至群雄的分括,由群雄的分括,而至川陝兩軍的對括,又由川陝兩軍的對括,到如今便成括得精光的地層了。在這樣的景況之下的朴誠厚重的老百姓不吃樹皮草根,大姑娘不光著屁股,再有什麼法子呢?還有最大的慘事,便是每當政變的過渡期,就有多股的土匪出現了,他們夾雜在混戰的局面中,焚殺掠奪;於是在十七年以後,全省的六十四縣,沒有一縣不曾遭過破城的浩劫,而且三五年來還鬧著旱災。朴誠厚重的老百姓,不死於旱災的,就死在土匪手中;不死于土匪手中的,就死在軍閥的鐵蹄之下。三四年中全甘的人口由九百萬減少到六百萬。死裡逃生的零餘者,他們不吃樹皮草根,不光著屁股,有什麼法子可想呢?邵力子先生主甘已近一年了,邵先生是有名的學者;然而有名的學者,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會使老百姓再不吃樹皮草根,也沒有力量能使大姑娘有褲子可穿的呀!

  先生!甘肅人民的痛苦,恐怕用盡此間所有的慘酷字樣,寫上十日夜,也寫不完的。我希望能把這封信登出來。為了《生活》寶貴的篇幅,只是簡單的寫了片斷;其目的是想藉此解除人們的誤會,不然,先生用以激勵人們的話,將會成為人們幽默的材料了。不知先生再有沒有意見可以發揮;不過,我相信發生誤會的人,不只有我的三五同學。

  劉全吾

  按:記者深信凡是讀了劉先生這封信的人,對於他的不畏艱苦遠方求學的精神,和痛心懷念故鄉疾苦的情緒,沒有不表示十二分的同情和敬意的。我們聽見甘肅的同胞「吃樹皮草根」,固覺酸鼻,即聽見甘肅的十六七歲的同胞「沒有褲子穿」,只要設身處地想到我們自己的妻女姊妹或所親愛的女友假使處在這種窘況之中,我們的心裡除感覺有如刀割外,必定沒有心緒顧到「笑」,也不覺得有什麼「幽默」可言了。

  關於甘肅的情形,《生活》七卷第二十六期裡曾登過一篇《開發西北聲中的甘肅》的蘭州通訊,對甘肅曾有很沉痛的敘述,但我們當然仍嫌「少」。不過我們對於國內各地的通訊,雖時常物色通訊人材,希望多登各地有精彩的通訊,總難如願以償,實是一件憾事。劉先生如有暇將甘肅情形分篇記述,我們很願意擇其有精彩者陸續發表,以引起國人的注意,倘能代約在甘肅的友人擔任通訊,時惠佳稿,尤所感謝。不僅甘肅而已,其他國內各地如有同志以精彩的通訊稿件見賜,均所歡迎。當然,本刊所採用的有精彩的通訊稿件,其目標全在為大眾的福利而努力,決不是存著私意用作攻擊任何個人的工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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