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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長的隨身姨太太


  「謝謝你苟延我一星期生命的厚恩!」韜奮先生,我說了這句恭而又敬的話,你怕要摸不著頭緒而莫名其妙嗎?請你恕我唐突!我開始向上帝面前懺悔,請你原諒我短時間殘喘的人兒吧!我今年已十九歲了,這十九年和世界的接觸一大半是在父母護養中過日子,一小半是在社會上和環境奮鬥,但是奮鬥的結果呢?毫無!而且是每況愈下。我在十七歲的秋天,才脫離學校生活而跑到社會的漩渦來。這是因為家父逝世後家境的關係,不容我不行,否則我這點魂靈早已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飄浮了。

  我的父親是個商人,他因為只生我一個兒子,所以是非常疼愛的,後來他因為在商業上失敗了,就在家裡坐吃山空,家產漸漸變賣殆盡,他老人家遽棄了我一個孤兒和一個老母而逝世了。(中略)後來受了堂叔父的推愛,把我介紹給一個縣長當隨從書記。這一來又是加重了我的罪愆呢;原來這位縣長有個隨身的姨太太,今年還不過二十三歲;我因是縣長最親密的書記,所以辦的秘密公牘,都是在他自己的房裡。(中略)啊!天呀!這個情字究竟是在青春時期的忠誠老實的我所能抑制得住的麼?而且她加我的一種媚態,豈是不會引動年輕貌美的柔軟如孩子般的人之情心麼?我懺悔!我懺悔那時的罪愆!——但是我和她的愛還是精神的愛,始終受了環境的支配而未曾發生過一次肉欲的關係;最高的熱度,也不過是超過沸點的狂烈的吻一陣罷了。(中略)

  我現已決計棄了像鴉片使人懶惰的書記職務而跑到上海。我在未到上海之先,心裡想:到上海之後,一方面讀夜課求點知識,一方面助理人家編著,可以得點經驗。但事實是不會像理想的,一切都不如意。

  編者先生!我在此實在還有難言之隱,說來真是慚愧。我自從受了那位姨太太的情鑰啟發了我的愛鎖之後,在胸間的心苗蓬蓬勃勃的天天長起來,但是將成熟的情種,沒有一個天使預備收割,這是我感覺人生最乏味的,人生的意義也是毫無,我耳所聞的是某君與某女士由戀愛而結婚了;目所睹到的是馬路上公園中手挽手肩並肩一對對的情人;我有時反躬自省,啊!慚愧!

  人生本是求滿足而來的,現在的世界既不能給我以滿足,死是我滿足的目的了,我也顧不得年老白髮的慈母了,我決定把同事徐君吃剩的鴉片,從他的抽屜裡拿出來,待他走了之後向口裡吞。當我把它拿出來的時候,它外面擁護般的包著的正是一張《生活》,我在心亂如麻中攤開一看,腦子裡似有了一線希望,我呆想了多時,我想把它暫時藏在身邊,俟得先生的指示,然後……

  再者:我本想寫確實的通信地址,因為種種的關係不能寫。

  郭萊因

  答:郭君這封信似乎要限我們在「一星期」內就要在《生活》發表,否則他就要把那「暫時藏在身邊」的東西「向口裡吞」。無奈我們這個小小的刊物因印刷封發需時,在出版前的兩星期就付稿,要限於「一星期」內在本刊發表,實辦不到。所以這段登出時,郭君是否「魂靈早已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飄浮」,我們不得而知,又無從尋著他去勸他的「魂靈」慢些「飄浮」,只得仍在這裡作姑盡人事的答覆。看他這封信裡含著不少對於人生的誤解,就是他不幸「魂靈早已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飄浮」,也不妨提出來談談,也許還有別人也有相類的誤解。

  我何以說郭君這封信含著不少對於人生的誤解呢?試撮舉幾點來簡單的說一下。(一)他所過的那段「甜美而含蓄愁苦的光陰」已成過去的事實,姑置不論,但他自己既自認「懺悔」,則懺悔之後應往正當的積極的路上跑,為何要跑到死路上去?悔者改過遷善之機,悔而尋死,何貴乎悔。(二)他說「人生本是求滿足而來的」還近乎情理的話。至說「現在的世界既不能給我以滿足」便是自暴自棄的話,人生的「滿足」是要我們拿出奮鬥精神自己去「求」來的,不是有什麼現成的「滿足」由世界「給我」的。(三)人生的光明都是由戰勝困難得來的,事業的大小和困難的深淺實為正比例,若一遇困難便尋死,那末世界上所有的「成功人傳」都變了「死人傳」!(四)要求得「一個天使預備收割」「情種」,雖是人事之一端,然亦不必那樣性急,先把事業弄得有些頭緒,立得住足,猶有餘力則再從事于求愛,尚不為晚。(郭君才十九歲,更不必那樣性急。)(五)一人要自強不息,徒事怨天尤人,都不算好漢。(六)昂藏七尺之軀不能護衛一個「年老白髮的慈母」而時時想尋死,實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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