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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的甘地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世之亂也,上下縱於亡等之欲,奸偽相吞,變詐相角,自圖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難避害,曾不肯捐絲粟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誠者起而矯之,克己而愛人,去偽而崇拙,躬履諸艱而不責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遠遊之還鄉而無所顧悸。」甘地現在固未曾「捐生」,但我每想到他的「忠誠」,他的「躬履諸艱」,他的「浩然……而無所顧悸」的精神,總要連帶想起曾滌生所說的上面幾句話。五月五日英政府決定逮捕甘地,他就逮時之從容,感人殊甚。當日由縣長警長等率武裝警察數十人夤夜馳往甘地的駐所,時則萬籟俱寂,甘地已入睡鄉,眾警用火把照他,甘地即驚醒,從容問道:「你們要捕我嗎?」縣長答以奉命拘捕,甘地又從容問道:「肯讓我漱口嗎?」眾允所請,甘地乃用鹽行其印度重禮,既畢,從容探懷出上印督書,授其從者之一(時從者皆集),嗣乃與諸義務員殷殷作別,並挾一紡機隨眾就道,因為每日紡紗以抵制英貨也是他所主張的救國義務之一,大概他預備帶到獄裡去用的。這種從容態度出諸甘地是不足奇的,因為他原是時時刻刻準備入獄,用自我犧牲來拯救他的同胞。他在此次率領義務員隊遊行中屢有宣言發表,在傑拉爾普發出的宣言,原認不合作者之被捕是邏輯的結果,他在但逮對民眾演說裡也說「我若被捕,我將不驚亦不畏」,又說「我若一日不見一獨立的印度,將一日不止我的不合作的運動,將一日不使英政府得以安寧」。他原準備著自我犧牲,所以犧牲之來絲毫不足擾動他的心緒。

  甘地此次實行非武力抵抗的第一步是領率義務員隊於炎日之下作辛勤困苦的長途步行,到印度洋海濱去制鹽以反抗政府的法令。他不從別的著手,先從私人制鹽及反抗鹽稅入手,也有他的特別原因。要明白這個原因,我們不得不明白印度鹽稅是印人覺得奇恥大辱的一件事情,並且是印度最大多數貧民負擔獨重的一種苛稅。歐戰之後在印度的英政府不顧印人的民意與輿論之積極反對,悍然增收加倍的鹽稅,這樣得來的民脂民膏並用來大興土木,在新都德裡大建英人官員所住的宏偉靡麗的官署與官邸。當時印度各報對此事均作嚴正的批評,並引英人韓德爵士(Sir William Hunder)在印度實際調查的報告,謂印人無論在何時至少有四千萬人在饑餓中挨命的境域,他們每日至多吃一頓少許的薄粥。加一點鹽勉送下嚥。所以鹽稅之增重,在富人不受影響,而獨使已處於極窮苦慘境的大多數印度貧民再多受一層剝蝕的災難。所以當印督將此案提出於議會,凡是印度議員沒有一人不投反對票的,但是反對儘管反對,印督竟於征得倫敦政府的同意後,悍然實行。這件事使印人深刻的感覺距印度七千英里的英國可因少數英人的利益而置印人的死命,只要顧到少數英人的利益,整千整萬的印人生命是如同螞蟻一樣的微賤。現在甘地要求廢除政府對鹽的公賣辦法,聽說印督最近亦覺民意之可畏,已委任了一個委員會研究此事,也許就是廢除鹽稅的第一步。但即使鹽稅廢除了,還不過是甘地為民請命的大目的的開端,他還要用同一的途徑來廢除其他關於虐民的苛稅,如政府對於窮苦農民所征之土地苛稅等等,最後還要達到他所寢食夢寐不忘的一個獨立的印度。

  他平時每晨四點鐘就起身虔誠禱告,每遇星期一則靜默二十四小時,用來靜思默想,並作他所主持的《青年印度週刊》的社論。他的生活雖偏於宗教的禁欲的方面,但卻極富幽默的性情,對人總是欣悅溫和,有人到他家裡做客的,他總是喜歡自己來照料他們的安適,尤喜歡小孩,他常混在小孩裡談笑歡樂,簡直和小孩一樣。他的身體很弱,重量不到九十磅,一九二二年三月十八日曾被政府判定六年拘獄,他謝謝法庭,欣然入獄,後來拘了兩年,大病,乃由英國第一次勞工政府無條件的釋放,現在又由第二次上臺的同一勞工政府拘捕。我們深信甘地之被捕,只有愈益增加擴大印度全體人民的民族意識,愈益顯露英國的帝國主義之橫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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