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萍蹤寄語·三集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兒童療養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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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爾他一地,療養院就有四十個左右之多,此外還有休養院(rest home),其數量也差不多相等。為大眾恢復健康和假期休養的大規模的設備,由此可見一斑。我們限於時間,只能選看幾個足為代表的以概其餘。記者在上次通訊裡所談的列伐低亞療養院,便是一例。八月廿二日上午又參觀了一個性質特異的療養院,叫做愛希拉達療養院(Eshilada Sanitorium),是專為患骨癆的兒童而設的。 這療養院也在叢林碧草的環境中;溫暖的陽光,清新的空氣,籠罩著清潔寬敞明亮的房屋。我們進院之後,先被引進到院長的辦公室裡略談。這院長是一位鬚髮皓白和藹可親的老者基許博士(Dr. Kish)。是歐洲專研兒童疾病,尤其是兒童骨癆的著名的專家。身上穿著白布外衣,頭上戴著白布圓帽,和一般醫院裡的醫生一樣。該院成立才六年,是由莫斯科蘇維埃創辦的,專治最困難的骨癆症。由全蘇聯各處,經各該地醫生認為非送到該院不可的,即送到該院療治。現有兒童二百七十人,年齡自兩歲半至十四歲,有百分之九十是工人的子女,尤多的是重工業的工人的子女。這在他國是絕對無財力醫治的孩子們,更休想進這樣設備完善醫術高明的療養院了! 該院有專門醫生十一人,教師十六人。醫院裡怎麼有教師呢?這是因為骨癆厲害的往往要繼續療養兩三年,療養的時期既長,如學業久荒,兒童的前途也有妨礙,所以在這療養院裡,同時設有由幼稚園到小學的課程,由醫生和教師合作:醫生認為可以授以相當的知識而無礙于健康的增進的時候,便由教師酌授功課。為求適宜於病者的需要計,課程和授課時間的支配,當然具有伸縮性,和尋常學校不同:尤注重的是個別兒童的研究,醫生和教師對於每個兒童都有圖表和詳注一切的卡片存查。關於治療方面,氣候治療和醫藥治療並用,同時設有研究部,對各症候及療法作繼續不斷的實際研究,以供醫家的參考。因雅爾他的全年氣候特優的緣故,需要露天空氣的兒童,日夜都有在露天的可能,就是冬季也可以,這是該地對於療治癆病的特別優點。 據基許博士所談,有一點尤其可注意的,是生癆病的孩子往往比尋常孩子來得聰明,這是因為病菌侵入了神經系統和腦部,使它感覺特別靈敏(More sensitive),因此表現著格外聰明。這位老專家說,據他三十五年的工作經驗,在許多例子裡都觀察到這同樣的事實。這當然不是說聰明的孩子一定是不幸,我們所要注意的是聰明和健康的體格要合在一起,否則如體格不健康而聰明,那只是好像曇花之一現罷了。 又據該院長說,來院療治的兒童,不治而終於不免死亡者僅占百分之九。同來參觀的有幾位是美國的男女醫生,都認為這樣的比例可算是很好的成績了;但他們還在繼續努力研究中。聽說在我們來的那個月月底,有五十個病者可以全愈出院。 我們出了院長辦公室,都穿上院裡所借的白色布外衣,由他引導到幾個病室裡去看看。走進的第一個病室,便是一個大露臺,裡面排著廿五個白漆的小鐵床,上面都仰臥著穿著白色睡衣的兒童,看上去都不過五六歲七八歲的模樣。上面有厚厚的淡灰色的帆布,像好幾條布篷似的,高高地懸掛著,由牆上高處向露臺的欄杆方面斜著。所以滿台都有太陽光映進來,但光線卻不致直接射在各小榻上面。(小榻所不占著的地面仍有太陽光照著。)據說有的症候需要直接的太陽光,有的症候只宜於這樣的佈置,須由專家醫生依實際狀況酌定。這個病室裡有一位女醫生在照料著。掛有一面紅旗,表示這房間的孩子的行為最好。 各兒童看見我們進來,都笑嘻嘻地對我們望著,有的叫我們做「叔叔」或「姑母」,好像極可愛的洋囝囝展覽會,真不覺得他們是病人,雖則有幾個較重的病者比較清瘦些。基許博士非常溫和地笑著對這個孩子撫撫摸摸,對那個孩子拍拍問問。他們都笑著叫他做「爸爸」。其中有一個女孩子大約只有六七歲大,面孔非常美麗可愛,卻患著很厲害的骨癆,大腿上有兩處曾由基許博士自己開刀的,他翻開給我們看,才看見那女孩的身體頗瘦。他說經此手術後,再加若干時的細心療養,便可全愈。這女孩一直癡笑著叫院長做「爸爸」不已,那天真爛漫的音容,實在令人覺得可愛。我覺得基許博士不僅是她的救命的醫生,簡直是她的慈父了!聽說有許多孩子全愈出院之後,還時時有信來慰問他們的「爸爸」。 又到一個病室,佈置和前一個相類,也排著二十五個白漆小鐵床,這裡的兒童年齡比前一室略大些,有一位女教師正在讀有趣的故事給他們聽。 經手術室,由一位主持該室的專科醫生招待觀覽。關於專科所用的種種器械,非我們門外漢所知,但覺佈置得異常整潔而已。 又到一個病室,裡面只有一個白漆小鐵床,上面躺著一個骨癆最最厲害的孩子,看上去似乎只有四五歲,露出的手臂已和骷髏無異,真是所謂「皮包骨頭」;頭面因瘦得厲害,頭蓋骨特別大,和骷髏也差不多;臉也瘦得很,兩隻碧綠的眼睛雖已深陷,卻還能骨落骨落地轉著對我們看,流露著孩子天真的模樣。床旁排列著不少兒童玩具,有一個女看護婦專門陪伴他。基許博士雖也和藹地撫摸他的頭額,但出了房門之外,歎著氣說這是絕症,已絕對無生望,不過盡盡人事仍然細心看護罷了。我們從別個病室裡看了許多活潑形態欣然歡呼的男女孩子,也都滿面春風,感到愉快,忽看到這幕人生悲劇,都不免寂默含悲,陪著那老院長歎息。 經過研究實驗室(Research Laboratory),有四五位穿著白外衣的醫生正在顯微鏡旁忙著他們的工作。據院長說,有二十八起病案(cases)正在積極研究探討中。 又到一個病室,裡面只有七個孩子躺在床上。大概是即將全愈的快樂孩子,精神特別地興奮,在床上活動得很,剛聽見我們的腳聲,就笑聲四溢,對我們歡呼!看到他們那精神煥發的臉部和紅潤壯健的肌肉,也確是健康恢復的象徵!看護婦覺得他們太喧嘩了,不得不跑過去彈壓他們,叮嚀他們不要這樣吵。 又到一個病室,躺在小榻上的男女孩子多些,有三四十人,年齡也比較大些,大概有十二三歲的樣子。有許多半身坐著靠在床頭看書,有的玩著各種樂器,他們都有了小學最高年級的程度。有幾位「突擊隊」隊員(即成績特優者),榻旁有一面旗子為志,院長指著給我們看,那些孩子笑著,頗有害羞的樣子。這也是天真孩子的本色,看著令人覺得怪有趣。有一位提琴最好,即就床上奏了一曲給我們聽。院長又指著一個孩子說,他的成績差些,但不是他的錯處,他經過了三次手術,健康的體格受了很大的障礙了。這房間裡的幾十孩子,個個都現著愉快的樣子。 有些孩子大概是正在讀英文,屢屢用英語叫我們做「Uncle」(叔叔),或「Anti」(姑母);有的用英語問「How doyou do」(你好)?臨走時,有的用英語喊著「Good bye」(再會)。最使人難忘的是他們那樣欣欣然的起勁的神情。 這不像個病院,卻像個樂園! 一九三五,四,四,上午,倫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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