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鄒韜奮 > 萍蹤寄語·二集 | 上頁 下頁
五四 游比雜談之二


  比利時是在歐洲經過戰爭最多的一個地方,這在上面已提及,滑鐵爐(Waterloo)之戰,也是這許多戰爭裡面最著名的一個。記者曾于三月廿三日午後,和寄寒伉儷偕往滑鐵爐一游,整整費了一個半天的工夫。滑鐵爐是一個居民僅有四千人左右的小村,在比京布魯塞爾之南十一英方裡,由布魯塞爾去,乘一小時的電車可達。在一八一五年的六月,這是英將威靈頓(Wellington)駐紮抗戰拿破崙的地點,拿氏以神出鬼沒的戰術,懷囊括全歐的野心,幾於所向無敵,最後經滑鐵爐一敗,真是中國話所謂「一敗塗地」,皇帝沒得做,關到聖赫倫那(St.Helana)島上去,五年後便以一死了之。在當年六月十八日那天交綏的處所,就在這滑鐵爐村上一個小墩名叫Hougomont的上面開始,現在僅是一個農場,設有一個陳列館,陳列關於該次戰爭的遺物,在樓上有個圓形的大畫室,卻很別致,中間一個大亭,亭的周圍有圍欄,圍欄外面離七八丈的周圍,便掛著高十餘丈的大油畫,圍著這個亭子。油畫的內容是描寫當時聯軍和拿破崙軍隊交戰的情形。油畫的下面和亭子外的空地接連,在地上便用真草,真茅屋,以及逼真的人馬槍炮等等的模型佈置著,油畫的上面是畫著蔚藍的天空,和亭子上面接連著,全部用電燈襯托出來,使看的人從亭子裡看出來,好像身臨戰地似的。除這個陳列館外,還有一個紀念此次戰事的人造的獅子山(Mout du Lion),這山是比利時於一八二三年及二六年間造成的,山高約一百五十尺,周圍約一千七百尺,頂上中間有個鐵鑄的大獅子,二十四噸重,從山下可由二百廿六級的石級登到獅子的座子,座子周圍及石級兩旁都有鐵欄杆圍著。我們三個人都鼓著勇氣爬到最高頂去遠望了一番,這附近的四圍便是數十萬大軍搏戰之地,便是叱吒風雲一世之雄的拿破崙大吃敗仗的所在!天已漸漸地陰暗起來,匆匆下山回來,在電車裡已是萬家燈火了。

  看到這個戰地,使我回想到歷史上關於此役有件趣事,那便是拿破崙自信必勝,唯恐威靈頓乘夜不戰先逃!在六月十七日(一八一五年)的那個夜裡,威靈頓和拿破崙的兩方軍隊均駐紮在滑鐵爐,等天明交戰。拿皇帝把勝仗拿得十穩,深恐威靈頓在當夜乘黑暗中逃走,特於這個夜裡——已經半夜了——離開他的居屋,只帶著柏塔郎大將(Marshal Bertrand)一人相隨,步行走出他的禁衛線,竟大膽地走到威靈頓駐紮地的前面,周圍的叢樹附近。這時已是夜裡兩點鐘了,拿皇帝在萬籟俱寂中傾聽,忽然聽見有一隊敵兵在黑暗中的步伐聲,他想這一定是威靈頓乘夜裡黑暗中拔營,這一營大概是他的最後的衛隊了!他此時絕對夢想不到第二天威靈頓的軍隊會那樣的死抗不退。雖以拿破崙的將才一有輕敵之心,也免不了大吃敗仗,這例可給我們一個很好的教訓!

  記者于三月廿四日的上午費了半天的工夫去參觀比國一個文化中心的魯文,有「比利時的牛津」(The Oxford of Belgium)之稱,由比京乘火車去,不及一小時即到。魯文是屬￿比利時的蔔拉邦(Brabant)省的一個城鎮,居民約有四萬人,而在該處的魯文大學的學生卻有五千人左右,所以滿街隨處可以碰到男女大學生,他們或她們雖穿常服,卻都戴有不一律的制帽,各科各級的學生,都各有其特殊顏色和標誌的制帽,使人一望而知,有的制帽像我們所常見的睡帽一樣,各學生同時是什麼學會或團體的會員,還把許多金的或銀的五花八門的徽章插在帽上的周圍,很特別。該校雖男女同學,向例男同學和女同學不得兩個人(即僅僅一男一女)在街上同行,否則一被學校當局看見,即須傳去問話,麻煩得很,所以在街上確看不見有這樣的現象,頑固習俗可笑,究竟不知道有什麼充分的理由!該校以醫工較著名,中國留學生有二十余人,前《大晚報》記者張若谷君也在該校肄業,記者到後,承他引導參觀,魯文街上極少車輛,清靜安逸,與布魯塞爾迥異。著名建築有五百年歷史的市政廳,宏麗的教堂,及大規模的圖書館等。當一九一四年八月二十五日,該城被德軍佔據,有意放火焚燒,連燒三天,燒毀了一千多屋子,存有十五萬卷以上名著的圖書館也遭了這個浩劫。大戰結束後,屋子已大多數重建,圖書館也重建了(大半出於美國人的捐款)。在德軍侵佔比境時,比國當局只想到死抗暴敵,並未曾想到一面準備不抵抗,一面把這些寶藏搬移到別處去,這大概因為他們深知國土一塊一塊地被暴敵侵佔去,國且不國,搬移寶藏何用!況且他們沒有不平等條約的妙用,沒有什麼租界可供移藏寶物,這也是比不上我們的!

  比利時雖小,最有名的報紙,也有八九種之多,以《晚報》(Le Soir)為最盛,印刷精美,插圖尤佳,聽說銷數每日近百萬。該報雖號稱「晚報」,每日出版四次,每次遇有最新要聞,即加以補充,第一次約在下午三點半,第二次下午六點半,第三次夜裡九點半,第四次半夜,便須在第二晨售賣了,故實際已包辦了全日的新聞。至於各報對中國的態度,也學著帝國主義的大國的模樣,尤其是學著英法報紙的常態,那就是不登中國的消息則已,一登總是丟臉的消息居多!不過仔細想來,這也不能盡怪別人,因為我們自己,尤其是負政治上責任的人,先要問一問我們自己是不是要臉,先要問一問我們自己幹了什麼不致丟臉的事情!

  最後請談談在比的中國人。在比國的中國學生約有二百餘人,在恩特瓦柏(Antwerp)當水手的有百餘人,青田小販來來往往的也有四五十人。不久以前有駐西班牙的某比領受賄濫給護照,我國的青田小販因納賄而溜入比境者不少,後來這個領事的舞弊情形被比政府發現,革職查辦,青田小販被連累的都被驅逐出境。在這些腦子簡單的青田小販們,認為花了錢得到了護照,有什麼錯處,故常到中國使館請辦交涉,而中國使館則以此事在比政府認為違法行為,無法可想,在法律上收賄者固被認為有罪,納賄者也不是堂皇的事情,弄得很僵,況且做的是中國人,除準備著被驅出境的份兒外,更有什麼話可說?

  講到在比的中國青田小販,去年八九月間卻發生了一件趣事。有三個青田小販同住在一個比國人的家裡,那家房東有三個女兒,正好配上了這三位青田小販,都發生了關係,其中有一個女兒年齡還在十六歲以下,於是她們的父親在法院提出訴訟,控告他們。但是房東太太以她的這個丈夫在外面有了一個姘頭,平日不但不住在家裡,而且置經濟於不顧,還是這三位青田仁兄常常接濟她的家用,所以到開庭審判的那一天,這位非正式的丈母娘在法庭上大幫這三個青田小販!那天觀審的很多,中國使館也派有人去旁聽,那位房東太太當著大眾,對法官口若懸河地大講她的一大篇大道理!她歷數丈夫種種不顧家庭的罪狀,極力讚揚這三個中國人如何如何的好!法官問問那三個女兒,也都說母親的話不錯,並且都表示願嫁給這三個中國人。結果那個父親大吃癟,那三位禍中得福喜出望外的青田仁兄各據著嬌妻,凱旋而回!這個案件,比國的報上隻字不登,因為如把那位「丈母娘」的「中比人的優劣論」那一篇大文章發表出來,在他們當然認為是和比國人的體面有關係的。

  還有一件事,在布魯塞爾的大規模的理髮店裡,請了兩位中國的扡腳專家!我們中國洗澡堂裡的扡腳情形,想讀者諸君都知道的。這兩扡腳專家因為來修腳的多屬舞女,享盡豔福,每月各有三五千佛郎的收入。一位娶了法女為妻,一位娶了比女為妻。中國人在歐的著名的職業,一為洗衣,一為燒菜(開飯館),現在大概要加上了扡腳!在巴黎時,有的法國朋友說,你們中國人的菜當然好吃,因為你們有了五千年的文明,燒菜的研究也有了五千年的歷史了!現在出了扡腳專家,不知和五千年的文明也有什麼關係沒有!

  比國人對中國的態度,講到政治的方面,比國外交向來是親法的,惟法馬首是瞻,法在外交上對中國的態度既不佳,比也可想而知,例如中日事件發生後,比政府的態度即偏袒日本。講到一般民眾方面,可以說大多數對中國完全莫名其妙,大概看到青田小販,便認為這是中國人的代表。對於中國女子的印象,每以為仍是小腳,穿著他們在博物館裡所見的那種小腳鞋。(寄寒的夫人生得娟秀,在比外交界便很出風頭,報上把她的相片登出來,即每有出門,街上行人都要特別注意她,也可以說稍稍替中國女子爭得一點面子,至少使他們知道中國的女子和他們殖民地博物館裡所陳列的剛果女子究竟不同!)不過他們裡面有一部分人因為本國無所不小,而覺得中國則那麼大得嚇人:講面積,一來就是四五百萬方英里(比國面積只一萬余方英里);講人口,一來就是四五萬萬人(比國人口只八百萬人)!但是中國那麼大,人又那麼多,而卻又那麼無用——至少在現狀之下——大概他們不免更覺得詫異罷!

  一九三四,五,一四,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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