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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利物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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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棉織業大本營的蘭開夏有兩個最著名的城市,一個是孟卻斯特,記者在上次通訊裡已略述梗概了;還有一個是利物浦(Liverpool),在蘭開夏西南沿海的一個船業中心,有英國的「西方門戶」(「The Gateway of the West」)之稱。該埠沿岸接連著的船埠達六英里半之遠,港內水面積有四百七十五畝(acre)之廣,無論怎樣大的輪船,都能靠岸。英國進口貨的四分之一和出口貨的五分之二,都經過利物浦。該埠除在運輸上占重要地位外,最重要的工業是造船,故大規模的船塢,連綿數裡,坐著架空的電氣火車,沿船埠兜了好半天,還看不完。但是英國的出口貿易,既跟著世界經濟恐慌而踏上了倒黴之路,運輸業當然隨著一同倒黴。孟卻斯特到了倒黴時代,利物浦也不得不到了倒黴時代。繁榮時代,規模越大越煊赫;倒黴時代,規模越大越糟糕,越難收拾。在一九三三年的一年中,造船業工人有一半以上失業;船埠工人及水手有三分之一以上失業,形勢嚴重,可以想見。 記者于十一月三十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鐘由孟卻斯特乘火車動身,下午兩點十分鐘到利物浦。市面蕭條,較孟卻斯特露骨得多。在利物浦大學地理學院肄業的朋友塗長望君(《生活》的讀者)到車站來照拂,並承他陪伴了兩天,誠摯可感。記者此次出國最感愉快的是藉著《生活》的媒介,遇著許多有志的青年朋友,塗君也是其一。我們雖未曾謀面過,但卻是一見如故,快慰平生,因為我們在精神上都早成了好友。塗君說利物浦大學地理學院教授(兼院長)盧斯佩(Prof. Percy M.Roxby)對中國非常表同情,叫我去談談,當天下午四時左右便同往,將近該校和進了該校的時候,陸陸續續看見男女同學迎笑著對塗君打招呼,態度都很親熱,據塗君告我,該校因盧斯佩教授對中國異常表同情,每討論到遠東問題,總是幫中國,所以造成風氣,他所主持的地理學院的男女生近百人,都是對中國特具好感的,我才恍然於許多男女生對中國人的親熱態度。 盧斯佩教授十年來曾三次到過中國,對於中國文化及地理問題的著作頗多,對於中國學生的事情,非常肯熱心幫忙,遇著有演說機會的時候,總是替中國說話。中國的好壞,自有本身的事實存在,我們原不必聽見有人說好話便色然而喜,但是肯表同情于中國的朋友,卻也值得我們的介紹。 英國人把下午四五點鐘的那頓茶點,看得很重,有人說他們晚飯不吃還不打緊,下午那頓茶點是萬不可少的。我們到了地理學院裡的時候,正遇著盧斯佩和幾個同事在樓上一個小房間裡吃茶點,便邀塗君和我一同加入。盧斯佩教授說他剛接到一位倫敦朋友的信,知道我來,正盼望著晤談。他今年五十三歲了,還是一個獨身,住在學生寄宿舍裡,和學生混在一起,衣服看上去也很隨便,大有一個書呆子的模樣,大概他的注意力都用在地理學上去了。在這天的茶點席上,卻有他的一位妙齡秀美的女秘書奧德恒女士(Miss Oldham)擔任「女主人」的職務,很殷勤和藹地招呼客人的茶點。此外還有該學院的講師史密斯君(W. Smith)。 我們五個人圍桌而坐,我們當然很容易談到中國問題,我忽見他(盧斯佩)瑟瑟縮縮從衣袋裡一個日記簿上,取出幾張剛從報上剪裁下的關於中國的新聞,有一張是一個英國「死硬派」素有「中國通」之名的某甲寫給《泰晤士報》的信,大意說日本佔據滿洲,雖經國聯認為不合理,但現在已成事實,時勢不同,如仍根據國聯意見,不注意事實,徒然妨礙世界和平云云。這幾位英國的男女朋友——盧斯佩,史密斯和奧德恒——都憤憤不平,我暗中覺得我們自己不長進,旁人反代為不平,徒然增加我們自己的慚愧而已!我們約談半小時後告辭握別。 盧斯佩教授有個習慣頗好笑,他談話時,仰著頭,眼睛好像總是望著天花板。倘若不是他的誠懇,簡直有人疑他旁若無人。我出來後對塗君說句笑話,說盧斯佩的眼睛總是好像望著天花板,他大概從未知道同事裡面有個那樣秀美的密絲奧德恒罷! 記者在利物浦除參觀了利物浦大學(建築學最著名),大規模的船塢(有許多輪船都閒空著),利物浦的貧民窟(所謂Slump,該處是在英國最大的貧民窟之一,衣服襤褸,房屋破爛,觸目皆是)。此外在建築上比較特別的是利物浦的「浮碼頭」,他們稱為"Landing Stage",因為在那海岸旁的潮水上落的很厲害,最高時漲到三十四呎,低時十一呎,所以為搬貨及搭客上下的便利,不得不有浮著的活碼頭,該碼頭長二千五百三十四呎,平均闊八十呎,高出水面六呎到八呎,用鐵鍊系在岸旁,價值二三十萬鎊,工程殊為宏大,走上去簡直是陸地,不覺得是在什麼碼頭上。不愧為帝國主義對外實行經濟侵略的大本營的規模! 還有個尚在繼續建造中的大建築物是利物浦大教堂(Liverpool Cathedral)。世界第一宏偉的大教堂是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高四百十八呎,利物浦這個才造好一部的大教堂也有三百零八呎高,欲搶得第二把交椅。自一九〇四年開始建築以來,建築了近三十年,尚未完工,其工程浩大可想。記者去瞻仰時,不得不驚歎該處大貧民窟裡的許多貧民集合起來,那比得上這個上帝的福命啊!聽說對此事捐款最踴躍的是該處的資本家。帝國主義最歡迎的是《聖經》(見《海上零拾》),資本家所歡迎的又是大教堂! 在英國的華僑,最多的是在倫敦(當另文記之),其次要算利物浦了,有三百八十人,其中約有一百八十人做輪船上的水手,火夫,及極少數的管事人(Steward,類于茶房頭的職務),現此中失業者已有六十八人,此外者幾家小菜館及小商店,大概只專做本國人的生意,其餘的大多是洗衣業,也僅靠老主顧勉強維持著(孟卻斯特也有二十幾個華僑,全是洗衣業,幾全有了英籍的妻子),他們大多娶了英國女子,冒著險到英國謀食的華僑,教育程度原很低,有許多中西文字都不識,而英國妻子至少受過高小教育,所以大半受妻子的管轄,懼內者居多,因為寫信記帳以及許多事都需要仰仗她們。 利物浦也有華人麇集的中國街(其實叫Peet Street),記者也去「巡閱」一番,當然都是小店,有好幾家關了門,「寄人籬下」,免不得隨人倒黴了!並到該處一家中國菜館裡去吃過兩次飯,看見幾個中英合種的男女小孩,真長得健美可愛,和他們瞎談一陣,覺得他們天真爛漫,性情都很和藹。有個三歲的孩子,只頭髮是黑的,其餘就全似個洋囡囡,可愛極了,我簡直想把他抱回中國來;這家老闆是個廣東人,老闆娘是個大胖子的英婦,他們有個合種的女兒已十八九歲,具著一副婀娜的美態,一對嫵媚的慧眼,說著一嘴的鶯聲軟語,婉轉動聽,聽說已和一個英國人訂了婚,準備明年出嫁,怎樣的英國人卻不知道。 塗君談起他有個好友趙雲鵬君,在利物浦大學專攻橋樑工程,也是《生活》的讀者,最近因肺病進了醫院,聽見記者來的消息,以不得一見為憾,我說我應該到醫院裡去慰問他,便於十二月一日下午買了一些水果,約同塗君和特由倫敦趕來利物浦陪我同赴愛爾蘭的張似旅君,到醫院裡去看他。他住在一個大病室裡,有幾十個病人一排一排的沿著四面的牆旁榻上躺著,佈置得很整潔,他也穿著睡衣躺著,我們三個在病室門口伸著脖子看清了他的榻位,便躡手輕腳地偷移到他的榻旁。經塗君介紹後,我和他很誠懇地握著手,並把水果捧給他,他看見我們來了,歡喜得什麼似的。我們聽見他說醫生說已可無礙,身重加了兩磅,不過還須療養,也非常替他歡喜。我們除竭誠慰問外,不敢多談,於鄭重道別後,又偷偷躡躡地跑出了病室,已是萬家燈火了。 當夜我便和張君乘輪赴愛爾蘭的首都。 廿三,一,四,倫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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