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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出了世界公園


  瑞士全國不過一萬五千余英方裡,人口約四百萬,這個小國的風景秀美絕倫,人民都衣冠整潔,似乎都能安居樂業,處處令人歆羨,但近數年來也不能不受到世界經濟恐慌的影響,失業問題雖不及他國的嚴重,但也很足以使當道者苦於處置了。瑞士的工業出產品,以表為大宗,但自世界不景氣以來,瑞士法郎價值又高,國外貿易不免大受打擊,因此表廠有不得不停辦的,就是規模較大,維持能力較厚的大廠,也不得不減少工人,有的竟減少一半,所以失業工人尤以表業為多。各邦(瑞士的每一聯邦,他們稱為「Canton」)對於失業工人的救濟辦法雖非完全一致,大概每人每月可領失業救濟費一百法郎左右。(瑞士法郎約合華幣八角,等於華幣八十圓了。)領失業救濟費的不許娛樂,例如在戲院中查出,即須受罰。這種消極的支持辦法,數量一天一天地加多,便是一個難題了。此外瑞士既是「世界公園」,公園是要靠有人來遊的,然後才有相當的收入。瑞士因是各國人士喜游的勝地,所以旅館業特別發達。我們遊意大利,覺得有三多:教堂多,噴水池多,叫化子多。瑞士至少也有四多:湖多,山多,旅館多,菜館多。無論窮鄉僻壤,Hotel(旅館)和Restaurent(菜館)兩個字的招牌隨處可以見到,所以瑞士其實也可以稱為「旅館國」,他們有旅館專門學校,聽說別國要開講究的旅館的,往往從瑞士特聘「旅館專家」去設計或主持,其聲價可以想見。但自世界經濟恐慌以來,各國到瑞士的遊客因而大大地減少,雖有「專家」,無可奈何,關門大吉的旅館也不在少數。

  瑞士人對中國人的態度,在表面上,比起別國來還算好,但在心裡如何,有一件事實可以表示大概:有位朋友自德國到意大利,經過瑞士,在火車上遇著一位瑞士商人,和他談起天來。他問中國和日本的問題現在怎樣了?還在打嗎?某君說在表面上是不打了。他說日本既已得到了滿洲,當然用不著再打了。某君說中國並未答應日本。他笑著說日本在實際上既得到,中國不抵抗,何必得到中國口頭上的答應?他又接著說:日本人口繁盛,勢不得不如此。某君說中國人也不少,如以此為理由而掠奪他國土地,於理講得去嗎?他回答說:像日本那樣的民族應該讓他們繁盛擴充起來,像中國這樣的民族,越少越好,至於理由恕我不便奉告了。他的意思顯然是說中國是劣等民族,還是減少或甚至消滅了爽快!某君聽了大氣,和他大辯了一番,結果不歡而散。

  這個瑞士人的心理至少有兩個要素:一是崇拜強權;二是老實把中國看作劣等民族,活該受人侮辱蹂躪!其實這不僅是這個瑞士人的心理,據記者出國後所聽到國外僑胞的訴說,盡可說是歐洲一般人的普通心理,不過不便在嘴上明說罷了。我常于深夜獨自靜默著哀痛,聰明才智並不遜於他國人的中國人,何以就獨忍受這樣的侮辱和蹂躪!

  在瑞士的中國留學生從前有六十幾人,現在只有二十幾人,此外便是來來往往的中國青田籍的小販約百余人,替中國人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瑞士對於外來的小販原發兩種執照。一種是貨樣執照,每年只須納費二百法郎,但不能直接售貨,只能示買戶以貨樣,有要買的,再回去將貨物由郵局寄出,價值由郵局代收。還有一種是直接售貨的執照,那就可以直接售賣貨物,可是每月就須納費數百法郎。因此青田小販只領貨樣執照,卻私下偷售貨物。被警察查出後,第一次罰款,第二次驅逐出境,將護照沒收,但青田小販往往能改名換姓,假造新護照捲土重來,又被查出,嘗了鐵窗風味若干時後再被驅逐,惟瑞士警察當局覺得防不勝防,特定新例,須蓋手印。外人對蓋手印看得很重,只施于強盜一類的重犯,視為很大的恥辱,但做了中國人有什麼話說,要蓋便蓋就是了!

  關於海外青田人的可憐,還有一件事可附記在這裡。據一位在德國海得堡城(Heidelberg)留學的朋友談起,說去年耶穌聖誕節時候,該城有個中國青田小販演了一幕悲喜劇。他在電車上放著一隻箱子在進口處有礙交通,售票人叫他拿開——他不懂德語,置之不理,售票人強他下車,他雖不懂德語,但罵人的德語卻學會了幾句,下車時便對售票人罵了一句「你是德國的豬玀!」售票人聽了不答應,下來和他辦交涉,德人圍著看的越來越多,其中有一個很氣憤地質問這小販,說罵人就罵人,何以要加上「德國」一字?他仍聽不懂,只看見許多德國人圍著,便索性破口大駡了句「德國人都是豬玀!」結果大家不答應他,把他捉將官裡去,坐了六個月的監牢,但他始終莫名其妙!

  廿二,八,廿八,下午,記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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