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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海程結束


  今天(八月六日)下午兩點鐘佛爾第號可到意大利的布林的西(Brindisi),算是到了意大利的第一商埠,明天中午可到該國名城威尼司(Venice),那時記者離船上岸,此次近三萬里的海程便告一結束了。佛爾第號定於八月十二日由意開行,九月五日可到上海,記者的這篇通訊剛巧可由這同一的船寄回上海,這也是最迅速的一法。記者此次乘這只船出去,「海程結束」的這篇通訊又可乘這只船回來,可說是無意中的怪有趣的湊巧。

  在這將要離船的前一天,我想把在船上的零星觀感隨便地提出來談談。

  記者過印度洋和阿拉伯海時,因遇著颶風,吃了幾天大苦頭,好像生了病一樣,對什麼都興味索然,自從八月一日以來,尤其是昨今兩天,氣候溫和,日霽風清,船身平穩,我的腦部治安完全恢復,又活動起來了,對船上的各種人,各種事物,冷眼旁觀,也饒有趣味——船每到一埠,便有一批人離船登岸,同時又有一批人上來,好像實驗室裡用完了一批材料,時時有新材料加入供你放在顯微鏡下看看,或試驗管裡試試。

  在船上可供你視察的,有各國各種人同時「陳列」著任你觀看。記者此次所遇著的除幾個同國人外,有意大利人,德國人,英國人,美國人,法國人,奧國人,荷蘭人,比利時人,印度人,乃至爪哇人,馬來人等等(不過日本人一個都沒有,有人說他們非本國的船不坐)。架子最大神氣最足的要推英國人,他們最沉默,最富有不睬人的態度,無論是一個或是幾個英國人坐在一處,使你一望就知道他們是「大英帝國的大國民」!最會敷衍的要算美國人,總是嬉皮笑臉,充滿著幽默的態度。大概說起來,各國或各民族的人,或坐談,或用膳,都喜與本國或本種人在一起,這也許是由於語言風俗習慣的關係。在孟買下船後,來了幾十個印度籍的男女,大多數是天主教中人,赴羅馬朝見教皇去的。他們很少和西人聚談,有一邊的甲板上全被他們坐滿了,看過去就好像是印度區似的。裡面有好幾個「知識分子」,對記者談起被壓迫民族的苦痛,都很沉痛,每每這樣說道:「我們是在同樣的政治的船上啊!」(他們都是用英語和記者談,原句是:「We are in the same political boat!」)中國在實際上不是帝國主義的殖民地嗎?所以記者對他們這句話只有悲慨,沒有什麼反感。

  談起船上的印度人,還有一件似乎小事而實含有重要意義的事情。在二等艙裡有三四個印度搭客(記者所乘的是「經濟二等」,略等於他船的三等,這是非正式的二等),都是在印度的大學畢業,往英國去留學的,有的是去學醫,有的是去學教育,他們裡面有一個在浴室裡洗浴剛才完了時,有一個英人搭客跑進來,滿臉的不高興,對著浴盆當面揶揄著說道:「牛肉茶!」(beaf tea)意思是譏誚印人的齷齪,其實就是存心侮蔑他。從此這幾個印人都不願到浴室裡去,但他們「飲泣吞聲」的苦味可以想見了!

  據記者觀察所得,大概在東方有殖民地的西人,尤其是親身到過他們在東方殖民地的西人,對東方民族賤視得愈顯露。他們大概還把自己看作天人,把殖民地的土人看作螻蟻還不如!船上有一個在印度住了二十幾年的英國工程師,和記者有過一次談話,便把印度人臭駡得一錢不值。

  有從爪哇赴歐的華僑某君,談及爪哇情形頗詳。爪哇荷人約二十萬人,華僑約三十萬人,土人有三千五百萬人,最有意思的是他說住在闊綽旅館的荷人,每人每日生活費需二十五盾(每盾合華幣二圓),而土人每日每人的生活費只需一角(十角一盾),這樣,一個荷人一日的生活費竟等於二百五十個土人一日的生活費了!又據說該地政府對於入口檢查最嚴的是知識分子和書籍,如果你是個什麼大學畢業生,那就必須關在拘留所裡經過一番詳慎的審問查究,尤其怕得厲害的是××主義,因為三千五百萬的土人如受了煽動,起來反抗,那還了得!他說最好你什麼書都不帶,只帶一本《聖經》,那就很受歡迎!這位僑胞自稱是個教徒,他這句話大概是含有讚美《聖經》的意味,但在我們看來,對於這樣獨受特別歡迎的《聖經》就不免感慨無窮了!

  八月四日下午船由波賽開行後,忽然增加了五百左右的男女青年,年齡自八歲至二十歲,女子約占二百人。男女分開兩部分安頓。青年總是活動的,在甲板上叫囂奔跑,成群結隊的亂闖著,好像無數的老鼠在「造反」,又好像泥堆上的無數螻蟻在奔走洶湧著。原來他們都是在埃及的各學校裡的意大利青年,是法西斯蒂的青年黨員,同往羅馬去參加該党十周年紀念的。男的都穿著黑衫,女的只穿白衫黑裙。這班男女青年的體格,大概都很健康,一隊一隊女的胸部都有充分發達的表現,不像我國女子還多是一塊板壁似的,不過說到他們的真實信仰,卻不敢說。記者曾就他們裡面選幾個年齡較大的男青年談談,有的懂法文,有的懂英文,問他們是不是法西斯蒂黨員,答說是;問他們什麼是法西主義,答不出;不過他們都知道說墨索利尼偉大,問他們為什麼偉大,也答不出,只有一個答說因為只有墨索利尼能使意大利富強,我再問他為什麼,又答不出!其實法西主義究竟是什麼,就是它的老祖宗墨索利尼自己也不很瞭解,不能怪這班天真爛漫的青年(參看生活書店出版《時事問題叢刊》第二冊的《法西主義》第七頁)。

  廿二,八,六,上午,

  佛爾第號船上。七日到威尼司付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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