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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驚濤駭浪後


  記者于離開哥倫坡後的第二日(七月二十五日)寫了一篇通訊,不料二十六日即風浪大作,大受暈船之苦。二十七日上午五時左右到孟買,大雨,雖頭昏腦暈,仍欲上岸一遊,八點便和周、郭、李諸君離船,海關就設在碼頭上,一上岸就看見成群結隊的印度男女,有的是由船上下來的,有的大概是來迎接親友的,婦女的衣服都有一大塊披在頭上,如同我們在上海所看見的一樣,不過在此處所見的特別多,一排一排的坐在近牆的椅子上面,花花綠綠的綢衣好像展覽會似的陳列著,還加上頭面上和手上戴著的許多燦爛耀目的黃金首飾及裝飾品等等。男的衣服,下身兩腿裹著白布,上身穿著比尋常西裝上衣更長的外衣,好像西裝大衣的樣子,這大概是他們的衣服一部分摩登化的結果,和哥倫坡土人的衣服摩登化又有些不同。海關上的上級職員當然是碧眼兒,下級及賣氣力的苦力當然是當地的黑炭。這是各殖民地的一律現象。

  我們四個人在海關上看了一陣,想雇車出發,又怕因人地生疏而大吃敲竹槓的虧,既而看見有注明政府註冊,車上裝有行程計算表的福特汽車,才決議一試,言明每英里八個安納(十六安納合一盧比,約華幣一圓)。我們一路觀覽,一面卻常常注視車上的行程表,只見一個一個盧比很迅速地增加上去!以牟利為唯一目的的事情原是造成欺詐的根源,雖有行程表按科學的方法志明所經的哩數,但開車的因我們不認得路,可故意兜遠路,由此增加表上的數字。我們這幾個孩子卻也不很傻,看了幾個地方之後,見著行程表上的記載已需要我們付出八個盧比的車費,預計歸程,如再經他一番兜圈子,不但費用上不合算,而且時間上也不妥當(佛爾第號當天上午十一點半即開),便商得一計,對他說先把我們送到郵政總局,等我們將信寄後還要到許多地方去,他把我們很迅速地送到郵政總局,我們把信投寄後,和他開談判,說即送我們上船,共付九個盧比,否則只照表上付八個盧比了事,不再乘他的車子,結果他很不樂意地答應了,在五分鐘內由捷徑把我們送到碼頭上。我們倘不掉這樣一個槍花,也許要十倍的時間還不夠,但假使沒有行程表使我們知道盧比的數量,我們也許要始終蒙在鼓裡,可見有一定標準的科學方法總比漫無標準的辦法勝一籌。

  孟買是印度的工業中心區域,這是大家知道的。道路廣闊平坦,建築大都是新式的洋房。我們經過一個美輪美奐的宏麗華廈的區域,開車的告訴我們說這是西人和本地富翁的住宅區域。不多時看到一個窮窟,一個小小的房間住十幾個人,一切生活都在這齷齪不堪的小小房間內過著,這種命運當然只輪到本地土人和無產階級。印度人口三萬五千萬,在印的英人現約十萬人,俯伏于此十萬英人勢力之下的印人中,每日不能得一餐之飽的有三千萬人,這種畸形的狀況能維持得久遠嗎?

  未到孟買前,在船上遇著一個印籍的機械工程師,他自稱是個甘地的信徒,說「我們的兩個民族同是不幸的民族」,對記者訴說了不少印人的苦況,記者問他最近甘地為解放「不可接觸」的階級而絕食,艱苦卓絕,雖可敬佩,但對印度民族脫離帝國主義的解放運動,有無新的策略,他所舉的仍是我們素所知道的甘地「非武力抵抗」的那麼一套。我說這麼一套固有兩種效用,一種是多少可以暴露帝國主義的罪惡,一種是多少可以鼓動一般印人的民族意識,但老靠這類「打我右頰,就以左頰」的玩意兒,要想脫離帝國主義的束縛,絕對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他說如能達到人人實行「不合作」主義,英人亦無法統治印度,我說這就等於「俟河之清」了。

  二十七日午時船離孟買,上來了好幾個印度籍的穿著寬大長袍身廣體胖的神父和好幾個身上穿滿了綢羅和戴滿了黃金首飾的印度貴婦人,令人回想到在孟買窮人窟和那位孟買工程師所告訴的種種苦況。

  船開行後,風浪來勢就異常兇猛,勉強坐在甲板上,好像在小學校裡玩著「蹺蹺板」一樣,身體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的晃著,巨浪打著船旁的聲音就和在上海聽著淞滬抗日血戰時的大炮聲一樣。第二天(二十八日)風浪更大,我在臥室裡悶得忍受不住,勉強到甲板上去坐著,則見沒有一個別人,突然一個巨浪飛來,甲板上急流洶湧,倘若不是急急抓住船旁一根繩索,也許已和波濤為伍,《萍蹤寄語》可提早結束了。從此以後,整整地三天三夜悶臥在房間裡,雖有幾個小小的洞口通到船頂上引進一些空氣,還是鬱悶得不了。頭二等的甲板高,可不受巨浪的襲擊,「經濟二等」艙的甲板低,此時便無法行動了。空氣這樣東西總算是取之無窮用之不竭的了,但有時也和金錢的多寡脫離不了關係!

  在這三天裡面,腦子就時時要破裂似的,就是同行中向不暈船的朋友,也說除了沒有嚴刑拷打之外,和坐牢沒有什麼分別。就是出聲如雷鳴的朋友,也只好守口如瓶了。直至七月三十日的下午才漸漸逃出了難境,據說只有四月或五月這一路的海面較平靜,此外都不大可靠。朋友裡面頗有人讚美海行之樂,我卻一點不能欣賞,就是風平浪靜,在船上一住二十三天,也單調得可厭(法國船或英國船要三十幾天,德國船要四十幾天)。將來回國時,如西比利亞鐵路走得通,我決由陸路回來(由莫斯科到上海只須兩星期),印度洋和阿拉伯海不想再領教了。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佛爾第號船上。

  八月三日到蘇彝士付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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