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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高等法院


  十二月四日的下午一點半的時候,我們剛才吃完午飯,公安局第三科科長跑進來,說立刻要送我們到蘇州高等法院去。我們突然得到這個「立刻」動身的消息,想打個電話給家屬通知一下,免得家人掛念,而且我們裡面還有人要叫家屬送鋪蓋來,但是這位科長說不可以,「立刻」就要動身,不能等候了。我們對於這種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都有些氣憤,雖則我們都很鎮定。沈先生說:「好!走就走!」先去動手整理零物,包卷他的鋪蓋。這樣匆促的把戲,我從來也沒有過經驗,不免又引起我的奇特的感觸,但看見年高德劭的沈先生已在著手卷鋪蓋,我也就抑制著我的憤懣的情緒,動手歸攏零用的東西,包卷我自己的鋪蓋。在匆匆幾分鐘的時間裡,大家都把行李包卷好了,便打算滾我們的蛋。臨行時公安局局長自己也跑到房裡來打招呼,說他也是臨時才奉到命令,對不起得很,並說他心裡也覺得不好過。我們沒有什麼話說,只謝謝他對於我們的優待。

  我們從上海被押解到蘇州,不是由火車,用一輛大汽車(好像公共汽車),有十幾個「武裝同志」和幾個偵探一同坐在裡面,所以把全車坐得滿滿的。公安局第三科科長和其他兩個職員另坐一輛尋常的汽車在後面跟著。我們的「專車」沿著從上海往蘇州的公路走。上車的時候,公安局局長親自送上車,叫「武裝同志」坐到後面去,留出前面的位置讓給我們坐。最後他又向我們一一握手,連說「對不起得很」。

  我們和上海暫時告別了!車子向前急駛著,由玻窗向四野張望,感到如此大好河山,竟一天天受著侵略國的積極掠奪,而受著慘酷壓迫的國家還未能一致對外,這是多麼可以痛心的事情!車子行到半路,李公朴先生立起來對同車的「武裝同志」演講國難的嚴重和我們的全國團結禦侮的主張。他講到激昂時,聲淚俱下,「武裝同志」們聽了都很感動,有些眼眶裡還湧上了熱淚。隨後他們還跟著我們唱《義勇軍進行曲》。

  下午四點鐘到蘇州了。汽車不能進城,我們各乘著黃包車,兩旁由那些「武裝同志」隨伴著走。街上和店鋪的人們望著莫名其妙,都現著詫異的神情;大概他們看到形勢的嚴重,車子上坐的又不像強盜,所以使他們摸不著頭腦。有幾個「武裝同志」在車旁對我們說:「先生!我不是來押你的,是來保護你的。」走到半路,因為時間不早了,「武裝同志」也紛紛乘黃包車成了一條很長的蛇陣,蜿蜒著向前進。到高等法院的時候,已上了燈火。由上海伴送我們來蘇的一群人都紛紛來和我們握手告別,尤其是那些「武裝同志」們對於我們表示著非常懇摯的同情。

  我們六個人同坐在待審室裡面等開審。在這裡所見的法警的裝束,和在上海的有些不同。上海法院的法警裝束,和我們尋常所見的警察裝束差不多;蘇州法警穿的是寬袍大袖的黑外套,頭上戴的是一頂黑漆的高頂帽子。沈先生是一位老資格的大律師,法警都認識他,很客氣地和他打招呼,泡了茶送進來喝。

  一會兒開審了,我們各人先後分別地被審問。所問的內容和在上海所問的大同小異,不過增加了一些。簡單說起來,不過包括下面的這幾點:(一)停止一切內戰;(二)釋放一切政治犯;(三)聯俄;(四)曾否主張人民陣線?(五)曾否煽動上海日本紗廠罷工風潮?我們的答辯:對於第一點,我們的目的是要全國一致抗日,而且承認中央的領導權,沒有推翻政府的意思。關於第二點,也是要集中人材來抗日救國。關於第三點,也是以有利於中國抗日救國為目的,而且同時主張聯英美法。關於第四點,我們所主張的是民族陣線,未曾主張人民陣線;前者是以拯救民族危亡為要旨,是要一致來對外的,後者是以階級為中心的,是含有對內的意味。關於第五點,我們因為日本紗廠裡面的中國同胞在罷工後饑寒交迫,捐了一些錢救濟救濟,並未煽動工潮。

  審問之後,由幾名法警押著我們乘黃包車到吳縣橫街高等法院的看守分所。那時已在夜裡九點後,街道上的人已很少了,但是有些人看見一群法警在幾輛黃包車的左右隨著走,仍對著我們發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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