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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大聲疾呼的國文課


  當時我進的中學還是四年制。這中學是附屬於南洋公學的,叫做「中院」。大學部叫做「上院」,分土木和電機兩科。(當時南洋公學雖已改稱為交通部工業專門學校,但大家在口頭上還是叫南洋公學。)中院畢業的可免考直接升入上院。南洋公學既注重工科,所以它的附屬中學對於理化算學等科目特別注重。算學是我的老對頭,在小學時代就已經和它短兵相接過,但是在中學裡對於什麼代數、幾何、解析幾何、高等代數等等,都還可以對付得來,因為被「向上爬」的心理推動著,硬著頭皮幹。在表面上看來,師友們還以為我的成績很好,實際上我自己已深知道是「外強中乾」了。

  但是南洋公學有個特點,卻于我很有利。這個學校雖注重工科,但因為校長是唐蔚芝先生(中院僅有主任,校長也由他兼),積極提倡研究國文,造成風氣,大家對於這個科目也很重視。同時關於英文方面,當時除聖約翰大學外,南洋公學的資格算是最老,對於英文這個科目也是很重視的。前者替我的國文寫作的能力打了一點基礎;後者替我的外國文的工具打了一點基礎。倘若不是這樣,只許我一天到晚在XYZ裡面翻觔鬥,後來要改行便很困難的了。但是這卻不是由於我的自覺的選擇,只是偶然的湊合。在這種地方,我們便感覺到職業指導對於青年是有著怎樣重要的意義。

  當然,自己對於所喜歡的知識加以努力的研究,多少都是有進步的,但是環境的影響也很大。因為唐先生既注意學生的國文程度和學習,蹩腳的國文教員便不敢濫竽其間,對於教材及教法方面都不能不加以相當的注意。同時國文較好的學生,由比較而得到師友的重視和直接間接的鼓勵,這種種對於研究的興趣都是有著相當的關係的。

  我們最感覺有趣味和敬重的是中學初年級的國文教師朱叔子先生。他一口的太倉土音,上海人聽來已怪有趣,而他上國文課時的起勁,更非筆墨所能形容。他對學生講解古文的時候,讀一段,講一段,讀時是用著全副氣力,提高嗓子,埋頭苦喊,讀到有精彩處,更是弄得頭上的筋一條條的現露出來,面色漲紅得像關老爺,全身都震動起來(他總是立著讀),無論那一個善打瞌睡的同學,也不得不肅然悚然!他那樣用盡氣力的辦法,我雖自問做不到,但是他的那樣聚精會神,一點不肯撒爛汙的認真態度,我到現在還是很佩服他。

  我們每兩星期有一次作文課。朱先生每次把所批改的文卷訂成一厚本,帶到課堂裡來,從第一名批評起,一篇一篇的批評到最後,遇著同學的文卷裡有精彩處,他也用讀古文時的同樣的拚命態度,大聲疾呼地朗誦起來,往往要弄得哄堂大笑。但是每次經他這一番的批評和大聲疾呼,大家確受著很大的推動,有的人也在寄宿舍裡效法,那時你如有機會走過我們寄宿舍的門口,一定要震得你耳聾的。朱先生改文章很有本領,他改你一個字,都有道理;你的文章裡只要有一句有精彩的話,他都不會抹煞掉。他實在是一個極好的國文教師。

  我覺得要像他那樣改國文,學的人才易有進步。有些教師盡轉著他自己的念頭,不顧你的思想;為著他自己的便利計,一來就是幾行一刪,在你的文卷上大發揮他自己的高見。朱先生的長處就在他能設身處地替學生的立場和思想加以考慮,不是拿起筆來,隨著自己的意思亂改一陣。

  我那時從沈永臒先生和朱叔子先生所得到的寫作的要訣,是寫作的內容必須有個主張,有個見解,也許可以說是中心的思想,否則你儘管堆著許多優美的句子,都是徒然的。我每得到一個題目,不就動筆,先盡心思索,緊緊抓住這個題目的要點所在,古人說「讀書得閒」,這也許可以說是要「看題得閒」;你只要抓住了這個「閑」,便好像拿著了舵,任著你的筆鋒奔放馳騁,都能夠「搔到癢處」,和「隔靴搔癢」的便大大的不同。這要訣說來似乎平常,但是當時卻有不少同學不知道,拿著一個題目就瞎寫一陣,寫了又塗,塗了又寫,鐘點要到了,有的還交不出卷來,有的只是匆匆地糊裡糊塗地完卷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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