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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津戰爭與農民


  (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三十日)

  中國的農民運動方在萌芽時代,但已表現在國民革命中的積極作用。廣東國民革命軍東江討賊之役,開始得到農民群眾援助而獲成功。這一次京津戰爭,十余萬國民軍在京津道上鏖兵二十餘日,對奉系軍閥李景林作戰,遲緩疲乏,久無結果。但一經農民之援助,幾次得免於危險,並得克勝敵人,一鼓而下北倉,直搗天津。中國農民在國民革命中之作用,從此又證明一次;武力須得民眾之援助始能戰勝敵人,從此又證明一次。

  當農民正在前線援助國民軍之時,國民軍自己亦略有覺悟,但並沒有真切認識結合農民之重要;所以前敵交通雖然隔絕,而從少數人口頭裡,露出些風聲來,使城市的人民知道戰區裡農民幫助國民軍了。這些少數人大概都異口同聲地說:「得民者興,失民者亡」,故國民軍心勝。說這種話的人,很有一點「王者氣概」。他們以為這是國民軍「得民」,而不求知道這些人民為什麼幫助國民軍的原因;他們只以為馮玉祥將軍個人的威與德,而不曾知道鄉村農民之反對奉軍,是全國革命民眾已經組成的反奉聯合戰線。所以他們只把農民向兵士送茶水的事,認作「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到了最後,北倉攻下,天津亦克,而馮玉祥給鹿鐘麟等的賀電,說:「此次劇戰,乃皇天后土之靈,我將士之奮不顧身,……」這次京津戰爭與農民的援助國民軍,遂成為一件過去的事實了。

  到底這些過去的事實的經過是怎樣呢?雖然一般新聞記者及其戰地通訊員,不懂得農民的生活,不知道農民的要求,因而亦不知道農民在此次戰爭中情形的重大意義,但是下列的幾件事實是不可湮沒的:

  (一)楊村的鐵道橋之兩端,楊村的河中,及其附近,埋有許多地雷,是國民軍開鐵甲車直沖時所不能預知的。這些地雷,正是李景林役使農民所掩埋。農民痛李景林之橫徵暴斂與兵士之姦淫搶劫,所以聚眾齊來攔阻國民軍的鐵甲車,而報告地雷掩埋之所在。結果國民軍得以避免此次的重大損失與犧牲。

  (二)由日本人指導李景林軍這次所掘的戰壕,經營了幾月,毫無代價的強迫農民充夫役,才築了那樣所謂「歐洲文明的」最新式戰壕的「蓋溝」。只有農民才知道這些消息,來告其內容強弱之點,說明內部可以用汽車交通,從農民家中搶了許多破爛衣褲墊了溝裡,可以晝夜寢伏;最後,農民建議了用水決溝的計劃。這個計劃在國民軍躊躇不肯採用時,農民卻已自動的四出決水去了。最後國民軍得以破勝蓋溝,是得了農民的直接援助。

  (三)國民軍進佔楊村,重要的指揮機關與電臺,均設於一處,但敵人從後側張莊襲擊,欲拆毀鐵道,陷國民軍指揮機關于核心,使進退之路俱絕。農民援助國民軍,探得了國民軍探兵所不能探得的消息,立刻前來告知,使國民軍先派手槍隊至張莊防守,擊退了襲兵而得免於禍。

  (四)李景林軍受日本人之指導,曾屢次喬裝農兵,他們將農民的衣褲剝去,自己穿上,身藏手槍,在農村中潛伏,或作偵探,或竟聚而向國民軍襲擊。這也是由農民向國民軍告知的,結果使國民軍入鄉村時,得以免掉被敵人偵探襲擊的危險。像這樣喬裝農民作偵探的事,曾發現在許多村莊裡。

  這以上不過是幾件關於軍事上的重要事實,此外農民直接援助國民軍,使得軍事便利的事,據親眼見者所述還有許多。奉軍在鄉村中之騷擾,已迫得農民逃散,或用石與磚,把門戶封閉起來。當奉軍到鄉村時,任意的直闖入農民家中去,強迫供奉,據農民自己說,好比供奉祖宗一樣。吃的需要獻出最好的;睡的地方須得讓出屋裡的坑;而且女人須得陪睡供淫樂啊!三兩日後,到臨走時,橫蠻的兵士還要挑選一家的衣物擇取最好的,攜了去!

  農民歸來了,當國民軍佔領了一個鄉村之後,他們當初不肯歸來,經國民黨所派的宣傳員解說以後,才欣欣然而歸。他們呼那些宣傳員為「老爺」。他們讚美馮玉祥,稱馮玉祥為「馮爺」,或呼「佛爺」!但他們說,要看「馮爺」來了之後,能不能免除他們的苛稅,並允許他們的團結。他們亦瞭解帝國主義之罪惡,因為曾親見日本人之援助李景林。

  在戰區裡的農民,每天清晨有十人至數十人的隊伍,出來打聽戰事消息的,那便是農民自己的一種組織。這樣的隊伍,無形之中為國民黨宣傳員之講演而成了組織。他們齊來探聽戰事的消息,願意知道國民軍的宗旨與戰爭的目的,他們發問國民軍對於農民有什麼利益。每當講演員說話未完時,他們的問題已紛紛的發出了。每一個問題,表示了農民對於政治的不滿與自己經濟利益危害之所在。他們對於講演員表示十分的親昵,願意迎迓到家裡去「供奉」,好慢慢訴說一切的痛苦。他們代散傳單;他們每人要多得幾份傳單,好轉送與別人看;傳單對於他們好比「官廳的告示」,也好比新年時農民赴市集買回的曆書一樣——極可寶貴的,必須要看的。他們最歡喜能領得小冊子。如若有「不識字怎樣讀小冊子與傳單」的問題,他們的答覆便是:可以家去找識字的念來聽。農村的識字者在此時也成為尊貴的人,與講演員一般了。

  北方農民這樣歡迎革命宣傳員與援助國民軍的情形,在這一次京津戰爭裡,熱烈的表示出來;同時,也就表示出農民的性質,與農民群眾在國民革命中之作用。國民黨的左派分子,現在已承認共產主義者根據事實並根據列寧主義的理論,承認了工農群眾是國民革命的主力軍,認識了這種現象之重要。但是國民軍自身還沒有認識這個重要現象,所以他們暫時只有些「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觀念,而卒之結論到「賴皇天后土之靈」上面去。國民軍如若表示能懂得這件重要現象,且肯同情于農民便當立刻證明在兩件事實上:

  (1)免除一切重租,苛捐,高利債與錢糧預征,嚴禁貪官劣紳魚肉鄉民;

  (2)許可農民協會合法的存在,絕對不得加以干涉。

  農民群眾在國民革命中有極大的作用,——關於這一點,英國帝國主義的走狗,國民黨的叛徒陳炯明卻知道的非常清楚。陳炯明解散廣東海豐農會時,曾對人說:「群眾我是很怕的,尤其是農民,我從前在廣西時幾乎被鄉民趕出來,兵力雖足以戰勝桂軍,而沒法鎮壓農民,他們出沒神秘莫測。」(見《嚮導》週報第七十期海豐通信)。果然,到後來陳炯明的命運結果于農民之手。東江之役,農民直接援助党軍,所以黨軍才能直搗陳炯明的巢穴,使負固三年的反革命武力,至於大敗而瓦解。

  當國內戰爭時,農民的田園,成了軍閥武力肉搏之地。但若軍閥虐待農民,則農民群眾一面忍受,一面也想出方法,破壞軍閥的武力,甚至出而解除兵士的武裝。東江之役,國民黨黨軍中一個前敵上的戰士,寫信給《嚮導》週報說:

  「……從前聯軍打東江的時候,一半由於不愛打,一半由於吃老百姓的虧;因為假若是時常搶他的,他撞著你正在作戰時,便出來搗鬼。這次對我們真是頂好了。我們正在行軍的時候,數百人一推一推的擁著看,有些弟兄拉不起東西了,便有願意幫助拉的;前面是否有敵人,或敵人在什麼地方,他們都一一指點引路;我們能于黑夜中將五華城圍得好好的,也就是因為老百姓的幫忙。沿路都有挑茶送水的,我們打仗餓了,有燒稀飯送來吃的。至於海豐(陳炯明的家鄉)一帶農民,原有農民協會,被陳逆解散了,現在都完全恢復。當我們到時,有好幾村的農民都樹起『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的旗子來歡迎的。偏僻鄉村的農民,歡迎丘八如此熱烈誠懇,怕是在中國從未看見過的了!」(見《嚮導》週報第百十期)

  在這次京津戰爭中,北方農民表現的現況,與廣東的農民一樣。北京的國民軍,雖不如廣東革命軍,在革命的意義上有相等的位置,但是南北農民群眾的要求與地位,則沒有兩樣。北方農民于這次戰爭結束後其與國民軍的關係,便要看國民軍是否肯給農民以團結的自由,及免除苛捐雜稅懲罰貪官劣紳等。國民軍如若不能適應農民的要求,不僅維持不了「馮爺」「佛爺」的信仰,也許會至於「吃老百姓的虧」,——這都是極明顯的理論與事實了。這些理論與事實,正是鄉村裡廣大的農民群眾,判斷對國民軍的關係之關鍵;同時,亦是國民軍自己表現其政治性質時一件要素。國民軍既不能組織或促成甚而至於表示贊助一個國民政府,而必須在北京城內組織各種形式的內閣;這許多許多的內閣,在目前的農民階級還可以稍為放任與容忍,但是農民的政治自由(集會結社言論)與經濟利益(廢除苛捐雜稅等),卻不能放任和容忍了。

  (原載《政治生活》第62期,署名: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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