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樹理 > 「鍛煉鍛煉」 | 上頁 下頁 |
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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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快要集合齊了的時候,向來不參加會的小腿疼和吃不飽也來了。當她們走近人群的時候,吃不飽推著小腿疼的脊背說:「快去快去!湊他們都還沒有開口!」她把小腿疼推進了場,她自己卻只坐在圈外。一隊的隊長王盈海看見她們兩個來得不大正派,又見小腿疼被推進場去以後要直奔主席臺,就趁了兩步過來攔住她說:「你又要幹什麼?」「幹什麼?今天晌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得把小四罵我的事說清楚,要不今天晚上的會開不好!」前邊提過,王盈海也是小腿疼的一個本家小叔子,說話要比王聚海、王鎮海都尖刻。王盈海當了隊長,小腿疼雖然能借著個叔嫂關係跟他耍無賴,不過有時候還怕他三分。王盈海見小腿疼的話頭來得十分無理,怕她再把個會場攪亂了,就用話頂住她說:「你的興就還沒有敗透?人家什麼地方屈說了你?你的腿到底疼不疼?」「疼不疼你管不著」!「編在我隊裡我就要管你!說你腿疼哩,鬧起事來你比誰跑得也快;說你不疼哩,你卻連飯也不能做,把個媳婦拖得上不了地!人家給你寫了張大字報,你就跟被蠍子螫了一下一樣,唧唧喳喳亂叫喊!叫吧!越叫越多!再要不改造,大字報會把你的大門上也貼滿了!」這樣一頂,果然有效,把個小腿疼頂得關上嗓門慢慢退出場外和吃不飽坐到一起去。楊小四看見小腿疼息了虎威,悄悄和高秀蘭說:「咱們主任對小腿疼的『性格』摸得還是不太透。他說小腿疼是『吃軟不吃硬』,我看一隊長這『硬』的比他那『軟』的更有效些。」 宣佈開會了,副支書先講了幾句話說:「支書和主任今天走得很急促,沒有顧上詳細安排整風工作怎樣繼續進行。今天下午我和兩位副主任商議了一下,決定今天晚上暫且不開整風會,先來佈置明天的生產。明天晚上繼續整風,開分組檢討會,誰來檢討、檢討什麼,得等到明天另外決定。我不說什麼了,請副主任談生產吧!」副支書說了這麼幾句簡單的話就坐下了。有個人提議說:「最好是先把檢討人和檢討什麼宣佈一下,好讓大家準備準備!」副支書又站起來說:「我們還沒有商量好,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接著就是楊小四講話。他說:「咱們現在的生產問題,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棉花摘不下來,花杆拔不了,牲口閑站著,地不能犁,再過幾天地一凍,秋殺地就算誤了。摘完了的棉花杆,斷不了還要丟下一星半點,拔花杆上熏了肥料,覺著很可惜;要讓大家自由拾一拾吧,還有好多三遍花沒有摘,說不定有些手不乾淨的人要偷偷摸摸的。我們下午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後兩天,由各隊婦女副隊長帶領各隊婦女,有組織地自由拾花;各隊隊長帶領男勞力,在拾過自由花的地裡拔花杆,把這一部分地騰清以後,先讓牲口犁著,然後再摘那沒有摘過三遍的花。為了防止偷花的毛病,現在要宣佈幾條紀律:第一、明天早晨各隊正副隊長帶領全隊隊員到村外南池邊犁過的那塊地裡集合,聽候分配地點。第二、各隊婦女只准到指定地點拾花,不許亂跑。第三、誰要不到南池邊集合,或者不往指定地點,拾的花就算偷的,還按社裡原來的規定,見一斤扣除五個勞動日的工分,不願叫扣除的送到法院去改造。完了!散會!」 大會沒有開夠十分鐘就散了,會後大家紛紛議論:有的說:「青年人究竟沒有經驗!就定一百條紀律,該偷的還是要偷!」有的說:「隊長有什麼用?去年拾自由花,有些婦女隊長也偷過!」有的說:「年輕人可有點火氣,真要處罰幾個人,也就沒人敢偷了!」有的說:「他們不過替人家當兩天家,不論說得多麼認真,王聚海回來還不是平塌塌地又放下了!」準備偷花的婦女們,也互相交換著意見:「他想的倒周全,一分開隊咱們就散開,看誰還管得住誰?」「分給咱們個好地方咱們就去,要分到沒出息的地方,乾脆都不要跟上隊長走!」「他一隻手拖一個,兩隻手拖兩個,還能把咱們都拖住?」「我們的隊長也不那麼實!」…… 新官上任,不摸秉性」,議論儘管議論,第二天早晨都還得到村外南池邊那塊犁過的地裡集合。 要來的人都來到犁耙得很平整的這塊地裡來坐下,村裡再沒有往這裡走的人了,小四、秀蘭和副支書一看,平常裝病、裝忙、裝餓的那些婦女們這時候差不多也都到齊,可是小腿疼和吃不飽兩個有名人物沒有來。他們三個人互相看了看,秀蘭說:「大概是一張大字報真把人家兩個人惹惱了!」大家又稍微等了一下,小四說:「不等她們了,咱們就按咱們的計劃來吧!」他走到面向群眾那一邊說:「各隊先查點一下人數,看一共來了多少人!男女分別計算!」各個隊長查點了一遍,把數字報告上來。小四又說:「請各隊長到前邊來,咱們先商量一下!」各隊長都集中到他們三個人跟前來。小四和各隊長低聲說了幾句話,各個隊長一聽都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依小四的吩咐坐在一邊。 小四開始講話了。小四說:「今天大家來得這樣齊楚,我很高興。這幾天,隊長每天去動員人摘花,可是說來說去,來的還是那幾個人,不來的又都各有理由:有的說病了,有的說孩子病了,有的說家裡忙得離不開……指東劃西不出來,今天一聽說自由拾花大家就什麼事也沒有了!這不明明是自私自利思想作怪嗎?摘頭遍花能超過定額一倍的時候,大家也是這樣來得整齊。你們想想:平常活叫別人做,有了便宜你們討,人家長年在地裡勞動的人吃你們多少虧?你們真是想『拾』花嗎?一個人一天拾不到一斤籽棉,值上兩三毛錢,五天也賺不夠一個勞動日,誰有那麼傻瓜?老實說:願意拾花的根本就是想偷花!今年不能象去年,多數人種地讓少數人偷!花杆上丟的那一點棉花不拾了,把花杆拔下來堆在地邊讓每天下午小學生下了課來拾一拾,拾過了再熏肥。今天來了的人一個也不許回去!婦女們各隊到各隊地裡摘三遍花,定額不動,仍是八斤一個勞動日;男人們除了往麥地裡擔糞的還去擔糞,其餘到各隊摘盡了花的地裡拔花杆!我的話講完了!副支書還要講話!」有一個媳婦站起來說:「副主任!我不說瞎話!我今天不能去!我孩子的病還沒有好!不信你去看看!」小四打斷她的話說:「我不看!孩子病不好你為什麼能來?」「本來就不能來,因為……」「因為聽說要自由拾花!本來不能來你怎麼來的?天天叫也叫不到地,今天沒有人去叫你,你怎麼就來了?副支書馬上就要跟你們講這些事!」這個媳婦再沒有說的,還有幾個也想找理由請假,見她受了碰,也都沒有敢開口。她們也想到悄悄溜走,可是坐在村外一塊犁過的地裡,各個隊長又都坐在通到村裡去的路上,誰動一動都看得見,想跑也跑不了。 副支書站起來講話了。他說:「我要說的話很簡單:有人昨天晚上要我把今天的分組檢討會佈置一下,把檢討人和檢討什麼告大家說,讓大家好準備。現在我可以告大家說了:檢討人就是每天不來今天來的人,檢討的事就是『為什麼只顧自己不顧社』。現在先請各隊的記工員把每天不來今天來的人開個名單。」 一會,名單也開完了,小四說:「誰也不准回村去!誰要是半路偷跑了,或者下午不來了,把大字報給她出到鄉政府!」秀蘭插話說:「我們三隊的地在村北哩,不回村怎麼過去?」小四向三隊隊長張太和說:「太和!你和你的副隊長把人帶過村去,到村北路上再查點一下,一個也不准回去!各隊幹各隊的事!散會!」 在散會中間又有些小議論:「小四比聚海有辦法!」「想得出來幹得出來!」「這夥懶婆娘可叫小四給整住了!」「也不止小四一個,他們三個人早就套好!」「聚海只學過內科,這些年輕人能動手術!」「聚海的內科也不行,根本治不了病!」「可惜小腿疼和吃不飽沒有來!」……說著就都走開了。 第三隊通過了村,到了村北的路上,隊長查點過人數,就往村北的杏樹底地裡來。這地方有兩丈來高一個土崗,有一棵老杏樹就長在這土崗上,圍著這土崗南、東、北三面有二十來畝地在成立農業社以後連成了一塊,這一年種的是棉花,東南兩面向陽地方的棉花已經摘盡了,只有北面因為背陰一點,第三遍花還沒有摘。他們走到這塊地裡,把男勞力和高秀蘭那樣強一點的女勞力留在南頭拔花杆,讓婦女隊長帶著軟一點的女勞力上北頭去摘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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