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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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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口氣,鄧秀梅好像有話要說,一定是入社的事,秋絲瓜不願意聽,為了岔開她的話,表示自己的不耐煩,他故意地高聲埋怨堂客道: 「你也泡碗茶來嘛。」 「不要費力,我不喝茶。」 秋絲瓜堂客提個沙罐子,拿了兩個碗,一起放在堂屋中央的矮方桌子上,撅起嘴巴,偷偷地瞧客人一眼,就進去了。鄧秀梅明知自己不受這裡的歡迎,但她不肯走。她要幹的事,決不因為客觀情勢不順利,就打退堂鼓。她轉彎抹角,扯到了社上。 「依我看,你一家勞力都強,將來入了社,比現在還好。」 「不見得吧?」秋絲瓜點起自己的竹腦殼煙袋。 「入了社,田有人作了,不要你操心。」鄧秀梅這話是針對秋絲瓜不會作田的這個情況來說的,「你一心一意發展副業,家裡多喂雞和豬,比起單幹來,樣樣都要自己來操心,就強得多了。」 「鄧同志,」秋絲瓜吧一口煙說,「我不是沒有比過,我加入過互助組。」 「是嗎,哪一個組?」 「劉雨生組。」 「劉雨生不是你的老妹郎嗎?」鄧秀梅故意這樣問。 「現在不是了,我老妹跟他鬧翻了。」 「是嗎?」鄧秀梅裝作不曉得的樣子,「為什麼?」 「不曉得。」 「是你叫她回來的,還說不曉得。」秋絲瓜堂客靠在門邊補衣服,這時候插嘴,把秋絲瓜的底子翻出來了。但話音很低,為的是不讓灶屋裡的人聽見。 「要你多嘴!」秋絲瓜罵她,聲音也很低。 「我偏要講,偏要講!」堂客嗓音還是壓得低低的,但發了氣了,「家裡現是沒飯吃,憑空又添一口人,草鞋都不曉得打,只會享福,信了你的屁,要揀高枝飛,要嫁街上有錢的,去做太太。」 「你敢再講?」秋絲瓜把他的竹腦殼煙袋在竹椅子腳上磕得梆梆響,低聲威脅她。 「那邊聽說不是紅花親,定不肯要了,好吧,這下子,那邊擋駕,這邊又不能轉去,落得個扁擔沒紮,兩頭失塌。」 秋絲瓜對她鼓眼睛,咬牙巴骨,用手指指灶屋口,意思是叫她住嘴,不要叫老妹聽見,堂客還是不聽他的話: 「嫁出門的女,潑出門的水,只有你們家姑娘,崽都生了,還有這副臉回娘家長住。」 「狗婆養的,你要討打了?」秋絲瓜跳起腳來,額上青筋暴出了,人親骨肉香,他替老妹爭氣了。堂客看見他氣來得真,就躲開他,到灶屋裡去了。鄧秀梅留神地聽,隔著織壁子,秋絲瓜堂客把貓打得咪咪地叫,嘴裡罵道: 「死不要臉的東西,不給我滾,我一傢伙打死你。」 鄧秀梅聽見,張桂貞低聲地哭了,傷心傷意,越來越大聲。秋絲瓜氣呼呼地跳進了灶屋。鄧秀梅怕出事情,也跟進去了,秋絲瓜舉起竹腦殼煙袋,趕他的堂客,口裡叫道: 「鬼婆子,是角色,莫跑。」 「你打,你打吧,我送得你打。」堂客看見男人咬緊牙巴骨,真正發怒了,就慌裡慌張,往後門飛跑,但一邊跑,一邊嘴裡還是接接連連說:「我送得你打,我送得你打。」 秋絲瓜趕到門外,就止了步。真的要打,只一個箭步,他就把她攆上了,但是他沒有這樣,親不親,枕邊人;而且她的勞動賽過一個男子漢,他捨不得打。堂客一溜煙逃進後山裡去了。他回轉來,看見鄧秀梅正在勸慰淚痕滿臉的妹妹,他也挨上去,賠笑說道: 「滿姑娘何必跟她慪氣呢?你還不明白,她是一個混賬人,一個死不諳事的傢伙?你回娘家,幹她的屁事?只莫生氣,等她回來,我還要狠狠地抽她一巡。」他說「還要」,好像已經打了她一回一樣。看看張桂貞哭個不停,鄧秀梅對秋絲瓜使個眼色,意思是叫他暫且躲開一下子,女人勸女人,比較方便些。 「貞滿姑娘,」等到灶屋裡只剩她們兩個人,鄧秀梅親切地叫道,「不要這樣了,姑嫂之間,不免總有一些口角的,要嫌家裡不方便,我跟你找個地方去住幾天,好不好?」 「不,多謝你。」張桂貞聽到鄧秀梅說得這樣親切、體貼和知趣,就留神地聽,心裡傷痛也給沖淡一些了。她擦了擦眼睛。 「你又不是被人遺棄了,是你自己主動離開的,」鄧秀梅繼續說。在措辭裡,她避免了「離婚」這樣的字眼,只說是「離開」,表示她希望他們還有重圓的一日。接著,她又悄聲鄭重地說道:「告訴你吧,人家至今還想念你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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