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山鄉巨變 | 上頁 下頁 |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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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難忘的日子到來了。解放後不久,一個響晴天,村裡來了一位白馬的騎者,一路詢問到陳家。這位北方幹部是來打聽詹永鳴的家境和遺族們的。他在陳家引起了各種不同的反響。陳先晉坐在堂屋裡,只顧抽旱煙,不大說什麼;陳媽把幹部當做自己的親人,裝煙、篩茶,親熱地回答他的各樣的問話。陳大春那時才十五,他媽媽不准他旁聽,罵道:「你還不死得去砍柴火呀?」大春拿著扡擔柴刀走出去,又從後門溜回來,躲在灶屋竹壁下,偷聽他們的談話。聽到工作幹部誇讚自己的舅舅,他心裡浸滿了榮譽的感覺,並且立志要走舅舅的道路。 革命的道路,對於他是平坦而且順暢的。他首先參加了民兵中隊,不久入了團,剛滿十八歲,就被吸收入黨了。 在陳大春身上,鄧秀梅清楚看出兩種不同的氣質。一種是父親薰陶出來的勤勞的刻苦的精神,一種是母系傳來的豪勇的革命的氣概,兩種氣質,在他身上,都顯得十分強烈而鮮明。而且,人們一下就能洞察它們的淵源。看見他克勤克儉,老輩人說:「有種有根,無種不生,他跟他爸爸,真正是分毫不爽。」看他工作捨得幹,大公無私,幹部們說:「外甥多像舅。」惟有他的躁性子,人們還看不清源頭,知道他的家系的人說:「他的外祖父的性子很暴烈。」如果是這樣,難道真有隔代遺傳的情況?但作興是從小生活苦,辣椒吃多了,下力又太早的緣故吧?搞不清楚,謹此存疑,以待賢明的考證。 大春下力的那年,是十三歲,比起爸爸當年來,還遲了一年。這是老駕體恤自己的兒子,怕他出力過早了,傷損了筋骨。這孩子,卻像一句俗話所說的:「沒毛鳥子天照應」,他吃得不好,睡的不多,日曬夜露,功夫又重,卻像一株松樹一樣地發育起來了。剛滿十六歲,他長成一條魁梧奇偉的猛漢,擔子能挑百二三。自從參加了民兵,他往往夜裡放一夜的哨,白天還是照樣做功夫。 他長一身黑肉;衣服總是補疤馱補疤;一條藍布腰圍巾,扯常四季沾滿了泥漿。他說話直套,粗魯,發起脾氣來,有時還拍桌打椅,奇怪的是一般的人都不討厭他,村裡好多姑娘們還偷偷地愛他。調皮的盛淑君也是這樣的姑娘中間的一個。她一見了他,又是畏懼,又是歡喜,小圓臉總是一下子紅了。 陳大春嫌他爸爸思想太落後,給他丟臉,父子兩個,不是吵架,就是成天不說一句話。他對媽媽一味順從爸爸的好性格,大不以為然。 「我媽媽是個古板人,」有一回,陳大春對鄧秀梅說,「講究的是三從四德。她算辛苦一世了,一天到黑,不是績麻,就是紡棉花,還要做飯、洗衣、潑菜,不是在菜園裡,就是在灶屋裡。她從不出大門,一生一世,沒上過街,沒見過河裡的木船,更不用說輪船了。她省省儉儉,只想發財。她怕我爸爸。真是奇怪,我舅舅那樣不怕場合,媽媽卻這樣懦弱,一娘生的,完全兩個樣。」 「這和環境、經歷和思想都有關係,你舅舅是共產黨員,自然和一般人不同。」鄧秀梅接著又問:「你舅舅家裡,還有一些什麼人?」 「舅媽去世了,表弟也死了,表姐出了閣,如今他家只剩表哥詹繼鳴。他是我姐夫,我們是親上加親。」 鄧秀梅聽了這話,很感興趣,連忙問道: 「你姐夫思想如何?」 「他是黨員。」 「他跟你爸爸談得來嗎?」 「爸爸蠻聽他的話。」 鄧秀梅掏出懷裡的小本子,記下詹繼鳴的名字。 又有一次,鄧秀梅向李主席打聽大春家裡其他成員的思想狀況。李月輝笑笑說道: 「他們家裡,先進和落後,擺了一個插花的陣勢。大春爸媽是那樣,大春自己是這樣,二弟孟春跟爸媽一鼻孔出氣,只認得作田,不肯探閒事。妹妹雪春思想好,如今是少先隊中隊長,快要入團了。」 「按理,這樣的家庭,不應該還有落後分子。」鄧秀梅說。 「是呀。他們家的思想這樣不齊整,要怪我們工作沒有做到家。」李主席檢討自己。 「趁這次運動,我們補它一下火。」 「就怕來個兔子不見面,日裡他們到田裡、山裡去了。」 「夜裡去。」 「吃過夜飯,他們就關門睡了,為了省燈油。」 「落雨天去。」 「老駕落雨天,也要出去做功夫,賣柴火。只有吃夜飯時節,他們都在屋。」 鄧秀梅把陳家裡的底細探聽明白了,訂出了一個計劃。她想首先親自到那裡去探探虛實,看看苗頭,然後派兵遣將,爭取這個守舊的老倌子,做農業社社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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