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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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認便罵誰。」女人怒氣衝衝地大聲叫喚道。聽到了她的叫喚,和丫蛋的哭鬧,鄰居們都跑來賣呆,他們擠在外屋裡,有些小孩還爬在外面窗臺上,從窗紙的破洞裡往裡面瞅著。郭全海站了起來,氣得嘴唇皮發抖。可是他用他那遭慣了罪的人所特具的堅強的意志,壓抑了心裡的沖天的怒火,他用上排的牙齒緊緊地咬著下面的嘴唇,停了半晌,才說:「我怎麼是白吃白喝?倒要問清楚。一年有三百來天,牲口似地往死裡給你們幹活,才撂下犁杖,又拿起鋤頭,才掛起鋤頭,又是放秋壟①,拿大草,割麥子,堆垛子,夾障子,脫坯,扒炕,漫牆②。往後又是收秋,又是拉大木,回到屋裡,剝麻,鍘草,挑水,拉磨,墊圈,劈柈子,整渣子,一年到頭,有哪幾天,活離了手的?你們家裡租種的二十來坰地,哪一坰,哪一壟,沒有掉下郭全海我這苦命人的汗珠子?還要說我是白吃白喝,你摸摸胸口,看你良心歪到哪邊去了?」 「呵喲喲,左鄰右舍聽聽他這嘴,才當上兩天主任,咱們民戶就該給你上供,朝你磕頭哩,是不是?你這死鬼,」女人說到這兒,一頭撞在從裡屋出來的李振江的懷裡,扯著他的衣領搖晃著:「你呆在一邊,一聲不吱,看著氣死我呀,花錢雇這麼個人到家來整我,你安的是啥腸子,你說!」 ①犁秋田。 ②用泥糊牆。 這時候,有人拉著郭全海,把他往外推,並且說道:「你別跟老娘們一般見識,幹你的去吧。」 郭全海邁步往大門外走去。李振江趕了出來,知道他是要往工作隊去。 「全海,你上哪兒去?」李振江在背後一邊追趕,一邊喚道。郭全海沒有吱聲,也沒有回頭。 「你上工作隊,可不能提起這件事。家裡事,家裡了,回頭叫你大嫂子給你賠不是。」 郭全海憋著一肚子的氣,走到工作隊。他要把這一肚子心事,告訴蕭隊長,告訴小王,他們會安慰他,替他出主意,叫他搬出來,另外找個地方住。 蕭隊長接著他,談了一會,開口問他道:「北來是個什麼人?」 「鬍子頭。」郭全海說,心裡奇怪蕭隊長為啥冷丁問他這句話。 「你見過嗎?」 「沒有。」郭全海覺得話裡有音,便說:「蕭隊長,我不懂你的意思。」 「正要找你去,給你這玩藝兒看看。」蕭隊長笑著從衣兜裡掏出一個小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郭全海一字不識,蕭隊長念給他聽:「郭全海是大青山鬍子北來的插簽兒的。」 下面沒有署名。 「蕭隊長,請你調查……」 蕭隊長說:「早調查好了。」 郭全海說:「蕭隊長你要信這個條子,把我送笆籬子吧。」 郭全海心裡正沒有好氣,又加上這個天上飛來的委屈,他眼淚一噴,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 「要我相信這個條子,早關你笆籬子了,不用你說。」蕭隊長湊近來一點,親切而溫和地笑著說道。於是,他告訴他,三天以前,他就從這課堂裡的一個窗臺上,發現這一張紙條。他認識,字體是上次請客的帖子的同一個手筆。事情就明明白白的了。 「你好好地幹吧,地主反動派想盡心思陷害你,該你報仇的時候了。」蕭隊長安慰而又鼓勵地說道。 郭全海沒有多說話,也沒有提起李家娘們跟他幹仗的事情。他辭別蕭隊長,走出學校門。剛下過雨,道上盡是泥。他不走道沿,在水裡泥裡,一直蹚去。 「要不遇到蕭隊長,給反動支派早整完了。」郭全海一邊走著,一邊尋思,更恨地主反動派,鬥爭的決心更堅定。「我碎身八塊也要跟共產黨走。和反動派一直幹到底。」他心裡想著,不知不覺,順著平常走慣的公路,到了李家的門前。他不願意進去,回頭往南走,來到他的朋友白玉山院裡,他問道:「大哥在屋嗎?」 白大嫂子正在外屋鍋臺上刷碗,皺著她的漂亮的漆黑的眉毛,臉搭拉著,挺不樂呵的樣子。她聽到有人在院裡問話,抬起眼睛來,看見郭全海,才回答說:「不在。」 「上哪兒去了?」 「誰知道呢?誰管得著他?」 郭全海看見又是不投機,連忙走了。他在屯子中心的公路上溜達,正沒去處,迎面來了一個人,熱乎乎地跟他打招呼:「到我家去,正要找你合計一宗事,我說……怎麼的,你?」那人瞅住他的犯愁的臉,心裡奇怪,連忙問他。 郭全海說:「我還沒處住呢!李振江娘們把我攆出來了。」 「上我家去住。」那人說。 「到你家吃啥?」 「還有一鬥多渣子,吃完再說。有我們吃的,反正餓不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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