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立波 > 暴風驟雨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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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個人說:「咋不揍他?」 小孩們跑到道旁水壕裡,柳樹林子裡去找那被風刮散的票子。 第二天,屯裡又起謠言了:「郭全海要給八路拔女兵。」 「要姑娘,也要年輕好媳婦。」 「要這些個婦道幹啥呀?」 「誰知道?說是開到關裡去,擱到配給店,誰要配給誰。」 「怪道郭全海老問,你家有幾口人?夠吃不夠吃?娘們多大歲數呐?原來是黃皮子給小雞子拜年。」 謠言起來以後的第二天,原先十分熱鬧的李家院子的下屋,冷冷落落的,沒有人來了。就是下雨天,人們不下地,也不到這串門了。郭全海到人家串門,也都不歡迎他。人們老遠看見他走來,就躲進門裡。有的人家還放出話來,說是小孩出天花,不能見外人。也有人家把窗戶關嚴,用布蒙上,在窗戶前的房檐下,掛上一塊紅布條,放出風來,說是他家兒媳坐月子,忌生人。郭全海一個人沒精打采的,晃晃悠悠的,走到工作隊,坐在門邊地板上,背靠在牆上,低著頭,不吱聲。 「怎麼的,你?」蕭隊長來問他,小王也走過來,站在他跟前。 郭全海說:「我不能在這疙疸幹了,說啥也不幹,要參加,往外參加去。」 蕭隊長望著小王問:「到底是咋的?」 「誰知道呢?」小王說,心裡也煩惱。 郭全海說:「大夥都躲開我。」 蕭隊長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都不上我那兒去了,我去串門子,也都躲開我。」蕭祥皺起眉頭,尋思一會,又細細地尋問群眾躲開他的前前後後的情形。他斷定有壞人搗鬼,對郭全海說:「你去跟趙主任合計,找你們挺對心眼的嘮嘮,再把情況告訴我。」說完,他又安慰郭全海,鼓勵他說:「隨便幹啥,都不能一下就能幹好的。不是一鍬就挖出個井來,得慢慢地挖,不能心急。」 郭全海又鼓起勇氣去找趙玉林。老趙也正苦惱著,因為人們也躲開他。他倆聽信蕭隊長的話,又到一些相識的人家串門,從他們嘴裡,明白了人們躲避他們的原因。 「你們別聽反動派胡扯八溜,血口噴人。」郭全海說。老田頭應和著說:「對,人家幾千里地到咱關外來,為咱老百姓翻身,誰不知道是抱的好心,要為娘們,哈爾濱娘們老鼻子,還能攤上咱這靠山屯子嗎?」 「你看蕭隊長人品多高。」趙玉林這話還沒說完,老孫頭就接著說道:「對呀,蕭隊長,王同志,劉同志,都是百裡挑一的人品,還能要你們娘們?小王同志是咱們關外人。那天接他來,我說:『咱們關東州有你,算有光采。』你說小王同志他說啥?他說:『咱們關外有老孫頭你,才是光榮呢,又會趕車,在革命路線上又能往前邁。』蕭隊長和咱們也算有交情。誰不知道工作隊是搭我趕的車子來的,走在半道,蕭隊長說:『老孫頭,你贊不贊成翻身?』我說:『咋不贊成?誰還樂意老爬在地上?』蕭隊長笑起來說:『有咱們老孫頭贊成,革命就有力量了。』我說:『不瞞蕭隊長,老孫頭我走南闖北,就是憑這膽量大。』」 「分劈牲口給你,都不敢要,這會你還賣嘴哩。」趙玉林含笑頂他這一句,大夥都哈哈大笑。 「那是,那是,」老孫頭支支吾吾說,「你別打岔,我說蕭隊長為人挺好,老孫我就是好跟好人打交道,昨兒我還跟蕭隊長說:『隊長多咱上縣裡去溜達溜達,叫我套車吧,管保窩不住,還不顛。』」 大夥說說笑笑,熱熱呼呼,對趙、郭他倆,又信服了。謠言像煙筒口上的煙雲似的,才吐出來,又飄散了。屯子裡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又到趙玉林的草屋裡跟郭全海的下屋裡來走動,嘮嗑,打聽新聞。 郭全海的東家李振江,瞅他隨了工作隊,又當上了農會副主任,人都來找他,叫他副主任,心裡大不願意,嘴上卻不說。有一天下晚,他悄悄地溜進韓家大院裡,把這人來人往,來找郭全海的情形,通通告訴韓老六。 「他在你家,那不正好嗎?你去打聽打聽,瞅他們盡嘀咕些啥?回頭告訴我。」 李振江回來,嘴裡含著一根短煙袋,臉上笑嘻嘻的,朝著西邊下屋,慢慢走過去。下屋的窗戶門都取下來了,屋裡的人老遠瞅他走過來,都不吱聲了。李振江啥也聽不見,窩火了,心裡發狠道:「等著瞧吧。」 有一天,郭全海到工作隊去合計事情,天黑才回。李家門關了,再也叫不開。星光底下,他摸到障子外頭的水塘邊,跳過水壕,輕巧地翻過那一道柳樹障子,腳才著地,一隻原先用鐵鍊鎖著的大黃牙狗,從正屋的房檐下奔來,把他光腳脖子猛撕了一口,皮開肉裂,熱血直淌。 郭全海被李家的狗咬了腳脖子的第二天,正在外屋吃早飯,小丫蛋打碎一個碗,李振江屋裡的把筷子一撂,從炕桌那邊伸過右手打她一巴掌。小姑娘哇哇地哭叫起來,那女人罵道:「揍死你這小雜種,你再哭!成天活也不幹,白吃白喝,咱們小門小戶,翻土拉塊的人家,能養活起你嗎?見天吃得飽飽的,喝得足足的,去串門子,倒好不自在!」 郭全海聽見話裡有刺,把筷子放下,但還是按下心頭的火,從容地說道:「李大嫂子,別指雞駡狗,倒是誰白吃白喝?你罵誰,嘴裡得清楚一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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