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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懷珠塢馮尹隱奸謀 螭頭溝何娘談異跡


  到了開工這日,便在村廟中設了海神靈位,村眾大集,刑牧薦酒,酬神飲福,大家歡呼暢飲。

  正吃得熱鬧,只見一個青衣僕人,將紅纓帽顛得高高的,手舉紅貼,跑進來直奔藍翁,將貼遞上。藍翁一看,卻是縣中二尹馮某,便一面心下估量,一面走出。村眾都摩肩疊背的,下座望去,只見馮二尹,頂冠束帶價側身進來,一面嘴內唏溜著謙遜,一面同藍翁讓入客室。藍翁方要遜坐,只見他翻身便拜道:「大喜大喜!老兄這等義舉,是永垂不朽的,豈是尋常喜慶。」

  藍翁只得回叩了起來。歸座進茗,馮二尹道:「兄弟游宦多年,雖見些當地義紳,急公好義,卻是毀家濟眾,像老兄這菩薩心腸,實在少有。昔於公治獄,能濟多少人,還要大興駟馬之門,像老兄這樣,不該起個城門似的大門麼。」

  說罷哈哈大笑,忽的一折腰,由靴筒兒內掏出兩個紅紙條兒兒,上面都有一行小字兒,遞給藍翁,低語道:「這兩人卻是縣公奉薦,老兄斟酌好,弟好回覆。」

  說著競笑吟吟瞅定藍翁,有非此不可的光景。藍翁沉吟一回,便道:「此事由;我面見縣公再定罷。」

  馮二尹道:「也好。」

  說罷冷笑著,興辭而去。

  藍翁送得回來,氣憤憤向村眾一說,大家嚷道,「這斷斷不可允他,他們一摻入,這事兒便休想完整了。」

  藍翁道:「正是呢。」

  當時且忙忙開工,過了幾日,藍翁自到縣中,將所薦兩人辭掉,惹得官幾也不自在起來,便留心尋他岔兒不提。

  且說藍翁一意修工,轉眼間已經數月,甚是經營得法,真個是工堅料實,長堤仡仡,竟築好十分之九,心下暢快,自不必說。但是家中驟然去此重資,未免稍形拮据。他也不在意,督工之暇,便與黃先生閒談談。這時沅華等兒戲著學的武功,尋常四五健男便近他不得。

  一日,夕陽將落,藍翁偶然踅到村頭望望,只見由山徑中走來一行人,都是行滕草笠,足下麻鞋,走得塵頭土臉,肩著包裹香楮,一面說笑著,將臨切近,藍翁望去,不由笑喚道:「于兄那裡去?為何徒步起來。」

  就見內中一個矮胖子笑吟吟跑近,握手道:「我遠遠望去,便疑是你,不想果然。」

  眾客伴也便止步,藍翁匆匆問起,方知他們結伴兒向泉卅螭頭溝天妃宮進香。這閩中天妃,靈應本來非常,一年香火極盛。藍翁聽了,心有所觸,便欲邀眾客到家款待。於客道,「呵唷唷,可了不得,我們都是克期齋戒的,直去直回,半路上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耽延的。」

  說罷露出一團誠敬之氣,拱拱手,同眾客忙忙去了。

  原來于客是藍翁舊友,一向在海船上幫人家經商的。藍翁悶悶轉到家,陡的起了誠念,也要隨喜隨喜,便與娘子說知。蘇氏還未言語,那沅華已樂的跳將起來,磨著藍翁一定要跟去遊逛。藍理也高興要去,吵成一片,虧得蘇氏作好作歹哄著他,方才罷了。

  次日藍翁忙到堤工上,將幾日應辦事宜,托了村眾,回家來虔誠齋沐,備了行裝香楮,父女兩人各跨驢兒一頭,喚個長工跟隨,竟向螭頭溝進發。一路上山光水色,野鳥閑花,尋常景物,到得沅華這活潑方寸中,都覺著有無限愉快。一張小口只喜得合不攏來。偏那長工也會頑皮,給她撿了些石子兒,裝在行囊內。逢著飛集的水禽山雀。沅華隨手打去,發無不中,都把來一串串價掛在驢屁股上,倒累得藍翁一路呵斥不絕。

  這日將到螭頭溝,那海濱斥鹵之地,一望都是白沙碎石,日光照去,有一種亮瑩瑩的光彩,長風吹起,那浮沙高起凹下,遠遠平望去,便似波瀾動盪一般。溝左一山,臨海突起,峰巒回杳,雲物深秀,名道林山。那天妃宮便建在山腰,蹬道縈紆,長可數裡。從下面望去,便似五雲樓閣,海上三山,一層層端的十分莊嚴雄麗。這當兒進香男婦成群結隊,蟻兒相似,或騎或步,有還誠願的,都個個披髮跣足,身著赭衣,負枷帶索,蓻香叩頭,口宣佛號。沅華瑩瑩俊眼東張西望,那裡接應得暇,真有口倦於問,手倦於指的樣子,不由大悅,將雙腳一磕驢腹,風也似跑去。眾香客見他伶俐姿態,都暗暗納罕,藍翁也便緊跟下來。

  少時已到溝畔,只見石壩綿亙,一望無際;一片人家,十分熱鬧。家家門首,都貼了招寓香客的貼兒。紅男綠女,—簇簇隨買些香燭食物。各家旅舍也都人眾雜遝。藍翁父女便踅到街東首尋望旅店,只見有一家一帶礪垣茅,簷低覆,門首一架松棚兒,頗有雅趣。那店主婆只二十餘歲,生得妖妖嬈嬈,好個俏麗面龐,臀兒上蒙著青帕,揎起藕也似兩條玉臂,一手持帚,一面掃除門前,一面口內吱吱喳喳招攬香客。見了沅華。不由嫣然一笑道:「這位小姐兒,便住俺這裡罷。」

  說著笑嘻嘻將沅華驢兒帶住,藍翁見此處雅靜,早跳下驢來。那店主婆笑道:「呵唷,小姐兒想是疲乏了,等我抱你下來。」

  沅華且會裝憨兒,果然由他來抱,卻如生根一般,一絲兒也不動。藍翁呵道:「莫要頑皮。」

  沅華方笑著一躍而下。店主婆笑道:「唷,好伶俐身段兒,就活像性姑姑似的。」(清機徐引。)

  沅華道:「你說甚麼?」

  藍翁道:「這妮子只顧頑皮,快些卸裝,也好歇息。」

  那店主婆果然手忙腳亂,一面讓他父女自就客室,一面將裝騎安置好。用巾兒抹著鬢角汗漬,走進室來,口內還咕噥道:「偏偏忙得甚麼似的,這店夥兒黑崽又回家去了。」

  原來這店中只他主僕兩個,後院住家,前院作些生意。海濱人家,往往如此。

  當時店主婆殷殷伺應茶飯。藍翁問起,方知他姓何,丈夫出外作個商夥。這何娘子言語伶俐,將沅華趨奉得十分歡喜。藍翁自去店外望望,並預覓上山兜幾,準備明日登山。沅華無事,與何娘子說笑一回,便信步踅到院中,又走向後院,只見草室三楹,十分淨潔,那後面一帶竹林,矮矮短垣,外臨曠野,遠遠的見海船風帆,隱隱約約如一簇簇小樹兒一般。望了一回,踅轉何娘子室內。沅華忽然想起何娘子方才說的性姑姑來,便問其所以。何娘子道:「說也異樣,俺這裡道林山,本來寺觀甚多,其中卻有個海潮庵,頹廢已久。前三四年,忽有個女尼雲遊至此,法名性涵,年只三十餘歲,生得端重美麗,只是有一種凜凜冷僻性情,蛇虎強暴一概不層,便是那等孤鬼似的宿在荒庵。初來時節,那些青皮光棍們,見她孤弱可欺,不斷的去探頭探腦,後來竟有兩個結伴兒夤夜跳進,不知怎的,次日兩個屍腔兒都擲在庵後,再找那兩顆頭,卻高高的掛在百丈懸戶上樹梢兒上。那地方便是轅猱也不能到,真奇怪得緊。從此那海潮庵再無人敢輕蹈一腳,卻是性姑姑時常遊行,藹然可親,往往這裡大家見著她,有時那裡也見著她,大家偶然談起,印證起來,只差得頃刻工夫,你想他腳步兒何等捷疾,所以我說你身兒伶俐似她一般。」

  沅華聽得十分入港。何娘子道:「明日我還須登山進香哩,倘遇著他,我指與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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