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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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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太抿了嘴先笑著,陪他走了一截路。才道:「我也是順水人情。歌樂山我的朋友很多,我特意來探望他們另找出路。同時,我也就護送你一程了。」說著話,她引著范寶華走向公路邊的小支路。這裡有幢夾壁假洋樓,樓下有片空地,種滿了花木,在樓下走廊上有兩排白木欄杆,倒也相當雅致。樓柱上掛了塊牌子,寫著清心旅館。范寶華笑道:「這裡一面是山,三面是水田,的確可以清心寡欲,在這裡休息一晚也好。」 魏太太引著他到旅館裡,在樓下開了一個大房間,窗戶開著,外面是一叢綠森森的竹子。竹子外是一片水田。屋子裡是三合土的地面,掃得光光的。除一案兩椅之外,一張木架床,上面鋪好了草席。屋子裡石灰壁糊得雪白,是相當的乾淨。正好一陣涼風,由竹子裡穿進來,周身涼爽。魏太太笑道:「這地方不錯,你先休息休息,回頭一路去吃一頓很好的晚飯。」 范寶華道:「你不是要去看朋友嗎?」 魏太太笑道:「我明天去了,免得你一個人在旅館裡怪寂寞的。」 范寶華點點頭道:「真是難得,你是一位患難朋友。」 他這樣說著,魏太太更是體貼著他,親自出去,監督著茶房,拿了一隻乾淨的洗臉盆和新手巾來,繼續送的一套茶壺茶杯,也是細瓷的。范寶華將臉盆放在小臉盆架子上洗臉擦澡,她卻斟了兩杯茶在桌上涼著。范寶華洗完了,後面窗戶外的竹陰水風,只管送進來,身上更覺得輕鬆,而眼皮卻感到有些枯澀。魏太太端了茶坐在旁邊方凳子上,對他看看,又把嘴向床上的席子一努,笑道:「你忙了一天一夜,先躺躺吧。」 范寶華端起一杯涼茶喝幹了,連打了兩個呵欠。靠了床欄杆望著她道:「我很有睡意。你難道不是熬過夜,跑過路的?」 她道:「你先睡。我也洗把臉,到這小街上買把牙刷。晚上這地方是有蚊子的,我還得買幾根蚊香,你睡吧,一切都交給我了。」 范寶華被那窗子外的涼風不斷吹著,人是醺醺欲醉。坐在床沿上對魏太太笑了一笑,她也向老範回笑了一笑。老范要笑第二次時,連打了兩個呵欠。魏太太走過來,將他那個布包袱在床頭邊移得端正了,讓他當枕頭,然後扶了他的肩膀笑道:「躺下躺下……睡足了,晚上一路去吃晚飯,晚飯後,在公路上散步,消受這鄉間的夜景。過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以後我們好好的合作,自有我們光明的前途。」說著,連連地輕拍著他的肩膀。 范寶華像小孩子被乳母催了眠似的,隨著她的扶持躺下了。魏太太趕快地給他掩上了房門。窗子沒關,水竹風陸續地吹進屋來,終於是把逃債的范寶華送到無愁鄉去了。 魏太太輕輕地開了房門出來,到了帳房裡,落好了旅客登記簿,寫的是夫婦一對,來此訪友。登記好了,她走出旅館來,遠遠看到支路的前面,有個人穿了襯衫短褲,頭蓋著盔式帽的人,手裡拿根粗手杖,只是向這裡張望。看到這裡有人走路,他突然地回轉身去。他戴了一副黑眼鏡,路又隔了好幾十步,看不清是否熟人。不過看他那樣子,倒是有意回避。她想著:這是誰?我們用閃擊的方法,逃到歌樂山有誰這樣消息靈通,就追到這裡來?這是自己疑心過甚,不要管他。於是大著步子走到街上,先到車站上去看了一看,問明瞭,八點鐘,有最後一班進城的車子。又將手錶和車站上的時鐘對準了。 走開車站,又到停滑竿的地方,找著力夫問道:「你們晚上九點鐘,還在這裡等著嗎?」 這裡有上十名轎夫,坐在人家屋簷下的地上等生意。其中一個小夥子道:「田小姐,你好久不來了。你說一聲,到時候,我們去接你。」 魏太太道:「不用接我,晚上八點半鐘在這裡等我就可以。我先給你們五百元定錢。」說著,就塞了一疊鈔票在他手上,然後走去。 她安頓好了,於是在小雜貨鋪裡買了幾樣東西,步行回旅館。這時,夕陽已在山頂上,山野上鋪的陽光,已是金黃的顏色了。她心裡估計著,這些行動,決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不過這顆心,像第一次偷范寶華的現鈔一樣,又有點跳躍。她想著:莫非又要出毛病。她想著想著,走近旅館,回頭看時,那個戴盔式帽,戴黑眼鏡的人,又在支路上跟了來。她忽然一轉念,反正我現在並沒有什麼錯處,誰能把我怎麼樣?我就在這裡挺著,等你的下文。於是回轉身來,看了那人。 那人似乎沒有理會到魏太太。這支路上又有一條小支路,他搖撼著手杖,慢慢地向那裡去了。看那樣子,是個在田野裡散步的人。魏太太直望著他把這小路走盡了頭,才回到旅館去。她已證明自己是多疑,就不管大路上那個人了。 回到屋子裡,見范寶華彎著身體,在席子上睡得鼾聲大作,那個當枕頭的包袱,卻推到了一邊去,她走到床邊,輕輕叫了幾聲老範,也沒有得到答覆。於是將買的牙刷手巾,放在床上,口裡自言自語地道:「我把這零碎東西包起來吧。」 於是輕輕移過那包袱,緩緩地打開。果然裡面除了許多單據而外,就是兩卷黃金儲蓄券。她毫不考慮,將手邊的皮包打開,將這可愛的票子收進去。皮包合上,暫時放在床頭邊。然後把布包袱重新包好,放在原處。 這些動作很快,不到十分鐘作完。看看范寶華,還是睡得人事不知。她坐在床沿上出了一會神,桌上有范寶華的紙煙盒與火柴盒,取了一支煙吸著。她把支煙吸完,就輕輕地在老範腳頭躺下。心裡警戒著自己,千萬不要睡著。她只管睜了兩隻眼睛,看著窗外的天色。天色由昏黃變到昏黑,茶房隔著門叫道:「客人,油燈來了。」 魏太太道:「你就放在外面窗臺上吧!」說著,輕輕地坐起來,又低聲叫了兩聲老範。老範還是不答應。她就不客氣了,拿了那手皮包輕輕地開了房門出來,複又掩上。然後從容放著步子,向外面走去。 這時,星斗滿天,眼前歌樂山的街道,在夜幕籠罩中,橫空一道黑影,冒出幾十點燈火。腳下的人行路,在星光下,有道昏昏的灰影子。她探著腳步向前,不時掉頭看看,身後的山峰和樹木,立在暗空,也只是微微的黑輪廓。好一片無人境的所在。她夾緊了肋下的皮包,心想:我總算報復了。忽然身後有人喝道:「姓田的哪裡走?」 她嚇得身哆嗦,人就站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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