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一八七


  他道:「我就是為這事拿不定主意。照說,只要倒換得靈便,作什麼生意,可不會小於黃金的利息。可是報上天天登著打勝仗的消息,大家眼看著就要回家鄉,誰也不敢多進貨。這幾天,進了貨就有點沾手,能夠賣主本來,白犧牲利息,就算不錯。我想,過去一個時期,也沒有什麼生意比作金子最合算的了。只要買得多,人坐在家裡發財。可惜我是小本經營,沒有大批款子調動。不然的話,我這時也是在家裡享福。」

  說到這裡,他自己也禁不住笑起來。低聲道:「大概是胃口吃大了。我只覺得作什麼生意也不夠勁了。尤其是我向來跑百貨市場的。這幾天都是拋出的多,買進的少,我早上到市場裡去轉了兩個圈子,簡直不敢伸手。剛才我到街面上打聽打聽,東西又落下了個小二成。幸而我是沒有伸手。我若還像從前作生意似的,見了東西就買,那我現在不知道要虧本多少了。我今天雖沒有作生意,坐在這裡喝茶,倒反而賺了錢了。住在城裡,看到了貨,總想買,明知價錢總是看跌的,可是心裡就會因人家的便宜拋售要伸手。明天我決計下鄉去躲開市場。」

  陳夥計摸著鬍子,望了劉夥計笑道:「聽見沒有?李老闆有了錢了,下鄉納福去了。重慶這地方,到了夏天,就是火爐子,誰不願意到鄉下去風涼幾天?」

  李步祥笑道:「我老李有沒有錢,反正大家知道,我也用不著申辯。不過我奉托二位,若有什麼大行市波動,請給我一個長途電話。」

  陳夥計笑道:「那麼,你乾脆不要下鄉。人閒心不閑,你縱然下鄉去休息,也沒有意思。」

  李步祥道:「這個年頭,要心都閑得下去,除非有個幾百兩金子在手上。」

  劉夥計搖搖頭道:「你這話正相反,有了幾百兩金子在手上的人,晚上睡覺都睡不著,還閑得住這顆心嗎?老李呀!膽大拿得高官做,你不要下鄉,那太消極了。」

  李步祥看他這樣子,很像心裡藏有個題目要做,便掏出紙煙盒,向他們各敬了一支煙,然後笑問道:「二位有什麼新發現?」

  劉夥計吸著煙道:「也不是什麼新發現。不過是你那話,現在無論什麼貨,都不敢囤在手上,怕是兩三個月之內,盟軍在海岸登陸,物價要大跌。但是有一層,法幣倒是……」

  李步祥不等他說完,連連地搖了頭道:「把法幣存到銀行裡生息?」

  劉夥計道:「現在比期存款,可以到九分,也不壞呀。不過我說的還不是這個。我們手裡拿著法幣,看起來很平常,可是在淪陷區裡的人,還把法幣當了寶貝呢。現在有很多人,就拿法幣到淪陷區去搶金子……那事情並不難,把法幣帶到國軍和敵軍交界的地方,換了偽幣,進到淪陷區去,然後買了金子帶回來。那邊的人,最歡迎關金。聽說現在美鈔也歡迎了。國軍越打勝仗,法幣在淪陷區越值錢。我們若能去跑一趟,准比作什麼生意都強,而且最近國軍天天在反攻,法幣也就天天漲價。聽說現在法幣對偽幣是一比二,可能我們到了淪陷區就一比三了。只要我們帶了法幣向前走,一動腳就步步賺錢,這是十拿九穩的生意,你不打算試試嗎?」

  李步祥默然地聽著,將桌子一拍道:「對!可以做,我現在正閑著無事可做。是不是坐船到三鬥坪呢(按此為宜昌上游之一小站,在三峽內。宜昌失守後,此為國民黨軍長江區最前之一站)?」

  陳夥計道:「三鬥坪,誰不能去?現在走套淪陷金子的路線,共有兩條,一條是走湖南津市,一條是走陝南出老河口。安全一層,你可以放心,決沒有問題。在雙方交界的小站上,有那些當地人專門作引路的生活,哪裡都可以去。」

  李步祥道:「這個我知道,我在湖南,就常跑封鎖線的。你們二位是不是正在接洽這件事?」

  陳夥計道:「正是接洽這件事。我們是找一位內行同伴。若是成功的話,我們三天之內就走。」

  李步祥聽了這話,大為興奮。商議了一陣,他暗下決定兩個步驟,第一是和范寶華商議,並向他借一筆錢。第二是把手上存的貨都給它拋售出去,好變成法幣。主意想定了,和陳劉二人分手,就到範家去請教。見著了吳嫂,她說是范寶華根本沒有回來。李步祥坐著等了半小時,沒有消息,只好走開了。到了晚上再去,還是沒有回家。

  次日上午第三次去,老範又出去了。一混兩三天,始終是見不著老範。最後,聽到吳嫂的報告,他已經坐特別快車到成都去了,李步祥猜著他一定是搶一筆什麼生意作。沒有借到錢,又沒有得著這位生意經的指示,考慮的結果,不向前線去了。打聽金價,已經突出十萬大關。那黃金儲蓄券,若肯出賣,可以得到七萬一兩。據一般人的揣測,還要繼續漲。這多天並沒有作百貨倒把,倒大大地掙了一筆錢。下鄉去避暑休息兩天,也沒有算白髮這筆小財。主意定了,就收拾兩個包裹,過江回家。

  他家住在南溫泉,在海棠溪有公路車子可搭。這公路是通貴陽的,當他走到車站裡的時候,貴陽的客車,正要開走。他見朱四奶奶和賈經理站在車外送客。魏太太穿了一身豔裝,在車窗子裡伸出塗了紅指甲的白手,向車子外揮著手,口裡連說再見。徐經理和她並排坐著,只是點頭微笑。李步祥心裡暗叫了一聲,這傢伙跟人跑了。

  車子開過以後,朱四奶奶挽著賈經理一隻穿西裝的手,笑道:「他們走了,我們也上我們的車子吧,在南溫泉多玩一些時候也好。」

  李步祥不便出現,就鑽到人群裡去偷看。在車站外人行路上,正停了一輛小汽車,他兩人坐上那車子就開走了。李步祥心裡想著:哦!都發了財,都有了工夫。這是雙雙地去洗溫泉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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