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一七四


  李步祥跟著他上樓,范寶華笑道:「黃金官價,的確要變,有賈經理這條路子,今日交款,今日就可以取得儲蓄單,太便利了。我家裡還有二百多兩的單子,不妨再倒一下把,拿去抵押三四百萬,還可買進一百多兩,官價一提升,我賣掉一百兩的單子就可以還二百兩的債。現在押在銀行裡的單子和家裡所有的單子,約莫是三千五百五十兩。我真正掏出去的本錢,不過是四千多萬,就照現在的官價來合計,我那些金子,已值一億一千萬了。這都是買了就押,押了再買,再買再押,再押再買,用滾雪球的辦法,滾起來的,我通盤算了一下,我大概,欠銀行四千多萬的債,黃金官價提高,一千兩金子,就值五千萬,也許還多些。我統共拿出去四千多萬法幣,我套進了兩千多兩金子,不必等半年,一兌現,我就是萬萬富翁了。」說著,伸手拍了兩拍李步祥的肩膀,笑道:「老李,我有沒有辦法?我為什麼把這些實話告訴你呢?我看你這人很忠實,也很勤快。我發了財打算勝利以後到南京去開一爿綢緞百貨莊,要你給我當經理。你看好不好?」

  他說著,眉飛色舞,翹起嘴角不住的微笑。

  李步祥聽了他這個報告,也是替他歡喜,伸了手只管摸頭髮。笑道:「老兄真有辦法。不過我的意思,還是穩紮穩打的好,不要把黃金儲蓄券都押到銀行裡去。」

  老範笑道:「我原來也是這個想法。不過我既然採用了滾雪球的戰術,我就索性作個徹底。誠實銀行的老賈,他也說我這個辦法對。黃金儲蓄是國家辦的,越是勝利在望,國家越要顧全信用,到期的黃金,一定要兌給老百姓的。第二層,官價和黑市相差得這樣遠,政府只有兩個法子來挽救,不是提高官價,就是停止黃金儲蓄。不管他走哪條路,現在八萬多的黑市價,一定可以保持。若是停止黃金儲蓄的話,黑市也許會再漲。那末,我押在銀行裡的儲蓄券,照分兩計算,我就沒有押到二萬一兩,只要我不把日子拖長,連本帶利,我買一兩黃金儲蓄券,就可以還二兩押款。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我還有什麼顧慮。你想,我這看法,還有什麼漏洞不成嗎。」

  李步祥昂頭想了一想,笑道:「倒沒什麼漏洞。」

  范寶華笑道:「好了,就是這樣辦,我有三千多兩金子這件事,你得和我保守秘密,尤其是在袁小姐那方面你不可以和我透露個字。她要知道我有這麼些個錢,又要敲我的竹杠了。你到我這裡來,有什麼事?」

  李步祥道:「陶伯笙和我們都是朋友。他太太現在作香煙販子,生活非常的苦。我想著,大家幫點忙,給她湊點資本,你的意思如何?」

  范寶華道:「可以的,我給她邀一場賭。」

  李步祥搖搖頭道:「不好!你范老闆,可以說是渾身的道法,何必又在賭上出主意。陶家弄成這個樣子,就是邀頭的結果。」

  范寶華道:「我明天把這筆黃金買賣作完了,我就提筆款子,加入她香煙的股本吧,賺了錢,她還我,給我兩盒紙煙算紅利。不賺錢,股本算我白送。」

  李步祥道:「那太好了,你打算加入多少資本?」

  范寶華隨便地答道:「兩三萬吧,」

  李步祥拱了兩拱手道:「你留著唆哈一陣牌吧。」

  范寶華笑道:「我就不願意和你說實話,說了實話你就要把我當財神了。」

  李步祥笑道:「你和那個小徒弟一次二次幫幾十萬的忙,到了自己的朋友,你就只給兩三萬,這不是太說不過去了嗎?」

  范寶華笑道:「姓吳的這個孩子,有點兒只重衣衫不重人,你賭口氣,回頭也湊上一腳,他立刻就要捧你了。」

  李步祥道:「你預備滾雪球,我們往小處說,搓搓藿香丸子也是好的。我也得把這五兩定單和箱子裡的八兩定單,找條出路去。若是押得到十兩金子現鈔的話,我十三兩黃金,也就變成了二十三兩的虛數,等黃金官價漲了,賣掉七兩,可以還十兩的債,那我至少十二兩,變成十六兩。經營得好,也許可以變成十七八兩。有財喜不撈,我來賭錢嗎?」

  范寶華笑道:「你現在也想明白了這個滾雪球的訣竅了。好吧,你回去想法子變錢吧。若是變不出錢來,明天九、十點鐘到誠實銀行去找我,我也可以托賈經理和你辦點小押款。」

  李步祥越想找錢的辦法,越是有趣,在範家就坐不住,立刻下樓。在客堂裡,見吳嫂又在和那小夥子計議賭局,就笑道:「吳嫂,你忙著抽頭幹什麼?你要買金子,范先生有的是辦法。」

  范寶華在後面跟著來了,笑道:「你又打算瞎說了。我罰你請我吃晚飯。」

  他說著話,只管跟了李步祥走。

  姓吳的小夥子,就向前扯著他的衣服道:「范先生,你不要走,還幫我這個忙,湊成今晚上這個局面吧。」

  范寶華向李步祥的後影指了兩下,然後將手掩了半邊嘴,低聲向他笑道:「這位李先生,今天晚上要和人家簽訂合同,訂人家一爿綢緞莊。辦上一桌頂好的喜酒,答謝讓盤的主兒和中人,他是我們朋友裡面的大亨,我可不敢得罪他。」

  小夥子道:「真的?」

  范寶華道:「他和你們經理都拜過把子,怎麼不真?你若能邀他也來賭一腳,我就不走。」

  小夥子見范寶華說得很是詭秘,又親自見他交了一張黃金儲蓄券給他,料著這事沒有錯,就很快地追出大門口來,見李步祥還站在巷子裡等候,便跑到他面前,深深點了個頭賠了笑臉道:「師叔,范師叔請你回去說話。」

  李步祥聽此稱呼,大為驚異,望了他不知道怎樣的答覆。他又笑道:「今天師叔辦喜酒,作晚生的願意沾沾師叔的喜氣。」

  他的話還沒有交代完畢,范寶華在後面跟著出來,揮了手道:「和你開玩笑的。掛了球了,快走吧。」

  李步祥最怕警報,掛球是警報的先聲,他聽了這個消息,什麼都不管,掉頭就跑。范寶華還是哈哈大笑。

  吳家那小夥子對於他這作風,倒有些莫名其妙,只有翻了兩眼望著他。范寶華笑道:「你猜這位姓李的是幹什麼的?他是二把手一個廚子,你叫他師叔,你學過廚子嗎?」

  小夥子紅了臉道:「范先生不是說他是要承頂人家的綢緞百貨莊嗎?」

  范寶華笑道:「他到底是幹什麼的,我不告訴你,大概你和吳嫂可以拜兄妹,也就可以向他叫師叔了。」

  那小夥子雖知道這是范先生戲弄他,可不敢怎樣反駁,因笑道:「只求范先生今晚上把這場賭湊成,你說我什麼都行。」

  范寶華道:「你們經理說是你太太分娩,等著要錢用,真的嗎?你說實話。」

  吳小夥子看看吳嫂,又看看主人,紅了臉笑道:「我想買點黃金儲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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