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一五八


  她有了這二十萬元的川資,反倒是增加了她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大半夜都沒有睡著,醒來已是半上午了。她對人說,要趕早進城去,那本是藉口胡謅的。雖然睡到半上午了,她也並不為這事而著急,但聽到何處長在外面大聲地說:「我們這份抄寫工作,實在養不住人,那位新來的韓先生,又不告而別了。這個人字寫得好,國文程度又好。我倒是想過些時候提拔提拔他的。」

  魏太太聽了這消息,知道是魏端本已經走了,她倒是心裡落下一塊石頭,更是從容地起身。何太太因為她說進城之後,後天不回來,大後天准回來,又給了她十幾萬元,托買些吃的用的。這些錢,魏太太都放到皮包裡去了。她實在也是想到重慶去找一條生財之道。出了何公館,並沒有什麼考慮,直奔公共汽車站。

  這歌樂山的公共汽車站,就在街的中段,她緩緩地走向那裡。在路邊大樹陰下,有個擺籮筐攤子的,將許多大的綠葉子,托著半筐子紅櫻桃,又將一隻小木桶浸著整捆的杜鵑花。她在大太陽光下站著,看了這兩樣表示夏季來臨的東西,不免看著出了一會神。忽然肩上有人輕輕拍了兩下,笑道:「怎麼回事,想吃櫻桃嗎?四川的季節真早啊!一切都是早熟。」

  魏太太回頭看時,是昨日共同大輸的劉太太。因道:「我倒不想吃。鄉下人進城帶點土產吧。這裡杜鵑花滿山都是,城裡可稀奇。我想買兩把花帶進城去送人。」

  劉太太道:「你要進城去嗎?」

  魏太太笑道:「負債累累,若不進城去取點款子回來,我不敢出頭了。」

  劉太太笑道:「那何至於。今天是星期六,下午銀行不辦公,後天你才可以在銀行裡取得款子,你現在忙著進城幹什麼?」

  魏太太道:「我也有點別的事情。」

  劉太太抓著她的手,將頭就到她耳朵邊,低聲道:「那三位來賓,今天不走,下午我們還賭一場。輸了的錢,你不想撈回來嗎?今天上午有人在城裡帶兩副新撲克牌回來了。我們來開張吧。」

  魏太太皮包裡有三十多萬現鈔,聽說有賭,她就動搖了。本來進城去,也是想找點錢來還債,找錢唯一便利的法子,還是唆哈。既然眼前就有賭局,那也就不必到重慶去打主意了。便笑道:「我接連大輸幾場,我實在沒有翻本的勇氣了。」

  劉太太極力地否認她這句話,長長地唉了一聲,又將頭搖擺了幾下,笑道:「你若存了這種心事,那作輸家的人,只有永遠地輸下去了。走吧走吧。」

  抓了魏太太的手,就向她家裡拖了走。魏太太笑道:「我去就是了,何必這樣在街上拉著。」

  她說著話,帶了滿面的笑痕,她整晚不睡著的倦容,那都算拋棄掉了。

  到了劉公館,那樓上小客廳裡的圓桌上,已是圍了六位女賭友坐著,正在飛散撲克牌。劉太太笑道:「好哇!新撲克牌,我說來開張的,你們已是老早動起手來了。」

  桌上就有人笑應道:「田小姐也來了,歡迎歡迎,昨日原班人馬一個不動,好極好極!」

  魏太太倒沒有想著能受到這樣盛大的歡迎,尤其那兩位銀行家太太,很想和她們拉攏交情,她們既然這樣歡迎,也就在兩位銀行太太中間坐下去。同時,她想著昨天早晚兩場的戰術,取的是穩紮穩打主義,多少有些錯誤,很有兩牌可以投機,都因為這個穩字把機會失去了,今天在場的又是原班人馬,她們必然想著是穩紮穩打,正可以借她們猜老寶,投上兩回機。

  這樣想過之後,她也就改變了作風。上場兩個圈,投了兩回機,就贏下了七八刀。這樣一來,不但興趣增高,而且膽子也大了。可是半小時後,這辦法不靈,接連就讓人家捉住了三回。一小時後,輸二十萬元了,兩小時後,輸五十萬元。除了皮包裡鈔票,輸個精光,而且又向女主人借了二十萬元。賭博場上不由人算如此!

  這樣慘敗,給予魏太太的打擊很大。賭到了六點鐘,她已沒有勇氣再向主人借錢了。輸錢她雖然已認為很平常,可是她這次揣了錢在身上,卻有個新打算,憑了身上這些資本,哪條路子也塞死了。她手裡拿了牌在賭,心裡可不定地在計劃新途徑,她看到面前還有一兩萬鈔票的時候,突然的站了起來,向主人劉太太道:「這樣借個三萬五萬賭一下,實在難受得很。我回去拿錢去吧。」

  主人對於她這個行動,倒不怎麼地攔阻。因為她昨晚和今天所借的錢,已經六七十萬。若要再留她,就得再借錢給她,實在也不願賠墊這個大窟窿,只是微笑著點了頭,並沒有什麼話。

  魏太太在這種情形中,突然地扭轉身就走。在賭場上的人,為了賭具所吸引,誰都不肯離開位次的。因之魏太太雖然告辭,並沒有挽留她。她走出了劉公館,那步子就慢慢地緩下來,而心裡卻一面地想自己這將向哪裡去呢?難道真的向何公館去拿錢,那裡只有自己的兩隻箱子和一套行李,不能把這東西扛到賭場上來作賭本。若是和何太太借去,那還不是一樣,更接近了斷頭路。

  她心裡雖然沒有拿定主意,可是她兩隻腳已經拿定了主意,徑直地向公共汽車站上走。這裡到重慶的最後一班車,是六點半鐘開,她來的恰是時候,而且這班車,乘客是比較的少,就很容易地買得了車票,就上車直奔重慶。但她到了重慶,依然是感到惶惑的,先說回家吧,那個家已由自己毀壞了。若是去找范寶華這位朋友吧?自己的行為,已很是他們所不齒。她憑了身上這點錢,竟不能去住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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