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她想著不知有了多少時候,楊嫂拿一包煙,走進屋子來,看到她雖坐在床沿上,穿的還是出門的衣服,架著的腿,還是著皮鞋呢。笑道:「硬是還要出去。」

  她站在主人身邊,斜了眼睛望著。魏太太倒不管她注意,拿了煙盒子過來,取一支煙在嘴裡銜著,伸了手向楊嫂道出兩個字:「火柴。」

  她兩隻眼睛,還是向前直視著,儘管想心事。

  楊嫂把火柴盒子遞到她手上,她擦了一根火柴,把紙煙點著了,就遠遠地將火柴盒子向方桌上一扔。還是那個姿態,手搭在床欄杆上,身子斜靠著。不過現在手不托著頭,而是將兩個指頭夾了紙煙。她另一隻手的指頭,卻去揉搓著衣襟上的紐扣。楊嫂這倒看出情形了,很從容地問道:「今天輸了好多錢?二天不要打牌就是。錢輸都輸了,想也想不轉來。先生在法院裡還沒有出來。太太這樣賭錢,別個會說空話的。你是聰明人嗎,啥子想不透。」

  魏太太噴著煙,倒噗嗤一聲笑道:「你猜的滿不是那回事。你走開吧,讓我慢慢地想想看。給我帶上門。」

  楊嫂直猜不出她是什麼意思,就依了她的話出去,將房門帶上。

  她靜靜地坐著,接連地吸了四支煙。平常吸完大半支紙煙,就有些頭沉沉的,沒有法子把煙吸完。這時雖然吸了四支煙,也並不感到有什麼醉意。她還是繼續地要吸煙,取了一支煙在手,正要到方桌子上去拿火柴,卻聽到陶太太在房門外問道:「魏太太在家裡嗎?」

  她答道:「在屋子裡呢,請進來。」

  陶太太推門進來,見她是一身新豔的衣服,笑道:「我來巧了,遲一步,你出門了。」

  魏太太道:「不,我剛回來,請坐坐吧。」

  陶太太道:「我不坐,我和你說句話。」說著,她走到魏太太身邊,低聲道:「老範在我們那裡,請你過去。」

  她說這話時,故意莊重著,臉上不帶絲毫的笑容。

  魏太太道:「我還是剛回來,不能賭了,該休息休息。」

  陶太太搖了頭笑道:「不邀你去賭錢。范先生說,約你去有幾句話說。」

  魏太太道:「他和我有話說?有什麼話說呢?我們除了賭錢,並沒有什麼來往。你說我睡了,有話明日再談吧。」

  陶太太兩手按了方桌子,眼光也射在桌子面上,似乎不願和她的目光接觸。放出那種不在意的樣子道:「還是你去和他談談吧。我夫妻都在當面,有什麼要緊呢?他原來是想逕自來找你的。後來一想,魏先生不在家,又是晚上,他就到我家去了。看他那樣子,好像有什麼急事的樣子。」

  魏太太低頭想了一想道:「好吧,你先回去,我就來。」

  陶太太倒也不要求同走,就先去了。

  魏太太將床頭外的箱子打開將皮包裡的東西,都放到箱子裡去。手上兩個鑽石戒指,也脫了下來,都塞到箱子底衣裳夾層裡去。然後,把身上這套鮮豔的衣服換下,穿起青花布袍子。皮鞋也脫了,穿著便鞋。她還怕這態度不夠從容的,又點了一支紙煙吸著,然後走向陶家來。在陶伯笙的屋子外面,就聽到范寶華說話,他道:「交朋友,各盡各的心而已。到底誰對不住誰,這是難說的。」

  魏太太聽到這話,倒不免心中為之一動,便站住了腳不走,其後聽到老範提了一位朋友的姓名,證明那是說另外的人,這就先叫了聲范先生,才進屋去。

  見陶伯笙夫妻同老范品字式的在三張方凳子上坐著,像是一度接近了談話。點了個頭笑道:「范先生找局面來了?」

  范寶華也只點了個頭,並不起身,笑道:「可不是找局面來了。這裡湊不起來,我們同到別個地方去湊一場,好不好?」

  魏太太道:「女傭人正把孩子引到我屋子裡來,晚上我不出去了。」

  范寶華道:「那就請坐吧,我有點小事,和你商量商量。」

  魏太太看他臉上,放出了勉強的笑容,立刻就想到所談的問題,不會怎樣的輕鬆。於是將兩個手指,夾了紙煙,送到嘴裡吸了一口,然後噴出煙來笑道:「若要談生意經,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外行。」說著,她自拖了一隻方凳子,靠了房門坐著。范寶華道:「田小姐,你不會作生意?那也不見得吧?明天是比期,我知道你到電燈上火了,還在三祥銀號。不知道你是抓頭寸呢?還是銀號向你要頭寸。」

  魏太太立刻想到,必是洪五給他說了,哪裡還有第二個人會把消息告訴他,立刻心裡怦怦跳了兩下,但她立刻將臉色鎮定著笑道:「范先生不是拿窮人開心?銀號會向我這窮人商量頭寸?人家那樣不開眼。」

  范寶華道:「這個我都不管。那家銀號的江經理,不是請你和洪五爺吃飯嗎?洪五爺掉了一點東西,你知道這事嗎?」

  她聽到這話,心房就跳得更厲害了,但她極力地將自己的姿態鎮靜,不讓心裡那股紅潮湧到臉腮上來,笑著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在那銀號樓上吃完了晚飯,江經理還留我們喝咖啡呢。我怕家裡孩子找我,放下筷子就走了。洪五爺是後來的,他掉了什麼東西呢?在銀號裡丟得了東西嗎?」

  范寶華道:「哦!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不過隨便問一聲。」

  魏太太見他收住了話鋒,也落得不提。立刻掉轉臉和陶太太談話。約莫談了十分鐘,便站起來道:「孩子還等著我哄他們睡覺。我走了,再見。」

  她說得快,也就走得快,可是走到雜貨店門外,范寶華就追上了。老遠地就叫道:「田小姐,問題還沒有了,忙著走什麼。」

  他說話的聲音很沉著,她只好在店家屋簷下站著。

  范寶華追到她面前,回頭看看,身後無人。便低聲道:「你今天是不是又賭輸了錢?」

  魏太太道:「我今天沒賭錢,你問我這話,什麼意思?我倒要問你,我今天好心好意,送兩條新鮮魚到你家去,你那位寵臣吳嫂,為什麼給我臉子看?不讓我進門,這也無所謂,我就不進去。指桑駡槐,莫名其妙說我一頓,用意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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