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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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朱四奶奶也過來了,見她肋下還夾著皮包,便由她肋下抽了過來。笑道:「小姐,你還打算帶著這個上場啦。」說時,她另一隻手牽了魏太太,就引到了舞廳裡去。 洪五爺自是跟了過來,接著她的手在舞廳另一隻角落裡,單獨地和魏太太慢慢地跳著。他身子拖了魏太太移著腳步,口裡還陸續地教給她的動作。魏太太在一張音樂片子舞完之後,也就無所謂難為情了。接著第二張音樂片子放出,他兩人又繼續地向下跳,直跳過幾張音樂片子,兩人才到外面客廳裡來休息。 這時,她有點奇怪,就是范寶華始終也沒有在舞廳裡出現。便向洪五爺笑道:「老範也是個跳舞迷,怎麼今天不加入?」 洪五爺笑道:「一定是大贏之下。我知道他的脾氣,若是輸了錢,他是到了限度為止,再不向前幹。他理直氣壯,那就老是向前進攻了。你不要管他,明天由他請客吧。」 她也不便多問,音樂響起來,她又和洪五爺跳了幾次。這麼一來,她和姓洪的熟得多,也就把步伐熟得多,至少是不怯場了。 洪五爺跳了一小時,他笑道:「我們到樓上去看看吧。」 魏太太卻想到老是和姓洪的同走,恐怕姓範的不願意,因道:「我不去了。看了我饞得很,我又不敢再賭。」 姓洪的倒以為她這是實話,自向樓上去了。魏太太坐在外客廳裡,且看對面舞廳裡人家跳舞,借這機會,也可以學學人家的步伐。 在座還有兩位女賓,五位男賓,都是剛休息下來。其中有位二十多歲的青年,長圓的臉,頭髮梳得像烏緞子似的,臉上大概新刮的臉,雪白精光。他穿一套青呢薄西服,飄著紅領帶,圓圍著白襯衫的領子,整齊極了。原來見到他,像很熟,在哪裡見過。來到朱公館的時候,朱四奶奶介紹著,稱他宋先生。這倒疑惑了。向來熟人中,沒有姓宋的。在熟人家裡,也沒有到過姓宋的。不過這人卻是很面熟,想不起來是怎樣有這個印象的。在舞廳裡看到了他,越看越熟,就是不便相問人家在哪裡會過。這時他也休息著沒有跳舞。和他坐在並排的一位男客,就對他笑道:「宋先生,今天不消遣一段?」 他道:「今天會唱的人太多不用我唱了。」 那人道:「會唱的倒是不少,不過名票就是你一個。」 魏太太在這句話裡,又恍然大悟。這位宋先生叫宋玉生。是重慶唯一有名的青衣票友。每次義務戲,都少不了他登場。原來以為他是個和內行差不多的人物。現在看他的裝束和舉動分明是一位大少爺。朱四奶奶家裡,真是包羅萬象,什麼人都有。她心裡這樣想著,就更不免向宋玉生多看了幾眼。 那宋玉生原來倒未曾留意。因為一個唱戲或玩票的人,根本就是容易讓人注意的。現在發覺魏太太不住的眼神照射,他想著,這或者是人家示意共同跳舞。這就走到她面前站定,向她點了個頭。她這已明白了舞場上的規矩,是人家邀請合舞。心裡雖明明覺得和一個陌生的人挽手搭肩,不怎樣合適。可是既然開始跳舞了,就得隨鄉入俗。人家沒有失儀的時候,那就沒有拒絕人家的可能,而且對於這樣一個俊秀少年,也沒有勇氣敢拒絕人家。因之在心裡時刻變幻念頭的當兒,身子已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還沒有走向舞場,在這邊客廳的沙發椅子旁邊,就和人家握著手搭著肩了。 他們配合著音樂,用舞步踏進了舞場。接連地舞過兩張音樂片子,方才休息下來。這樣,彼此就很熟識了。宋玉生在西服袋裡掏出一隻景泰藍的扁平煙捲盒子來,敞開了盒子蓋,彎腰向魏太太敬著煙。她笑道:「宋先生,你這個煙盒子很漂亮呀。」 她說笑著,從容地在盒子裡取出一支煙來。宋玉生道:「這還是戰前,北平朋友送我的。我愛它翠藍色的底子,上面印著金龍。」說著話,把煙盒子收起,又在衣袋裡掏出一隻打火機來。這打火機的樣子,也非常的別致,只有指頭粗細,很像是婦女用的口紅。圓筒上面有個紅滾的帽蓋子,掀開來,裡面是著火所在。宋玉生在筒子旁邊小紐扣上輕輕一按,火頭就出來了。 魏太太就著火吸上了煙,因笑道:「宋先生凡事都考究。這煙盒子同打火機,都很好。」 宋玉生笑道:「我除了唱戲,沒有別的嗜好,就是玩些小玩意。跳舞我也是初學,連這次在內,共是三回。」 魏太太笑道:「那你就比我高明得多呀。」 宋玉生道:「可是田小姐再跳兩次,就比我跳得好了。」說著,兩人在大三件的沙發上對面坐下。 魏太太見他說話非常的斯文,每句答話,都帶了笑容,覺得把范洪這路人物和他相比,那就文野顯然有別。斷斷續續談了一陣子,倒也不想再上舞場。隨後朱四奶奶來了,因笑問道:「怎麼不跳?」 魏太太搖搖頭道:「初次搞這玩意,手硬腳硬,這很夠了。」 朱四奶奶道:「那麼,樓上的場面,現在正空著一個缺,你去加入吧。」 魏太太抬起手腕來,看了一看手錶,笑道:「已經十二點鐘了,我要回去了。再晚了,就叫不開門了。」 她這樣說著倒不是假話,她想起了由家裡出來的時候,楊嫂曾量定了今晚上回去很晚。難道真的就讓她猜到了,就算回去之後,女傭人什麼話不說,將來她人前說,先生吃官司,太太在外面尋快樂,那是會讓親友們說閒話的。她想得對了,這就站起身來,向朱四奶奶握著手道:「我多謝了。我也不到樓上去和他們告辭。我明天早上還有點事要辦。」 朱四奶奶握著她的手,搖撼了幾下。因點點頭道:「好的,我不留你。我門口這段路冷靜得很,夜深了,恐怕叫不到轎子。我叫男傭人送你回去。」 魏太太道:「送我到大街上就可以了。」 朱四奶奶笑道:「那隨你的便吧。」 她這個笑容,倒好像是包涵著什麼問題似的。 魏太太也不說什麼,只是道謝。朱四奶奶招待客人是十分的周到,由他家的男工,打著火把,領導著魏太太上道,並另給了她一隻手電筒,以防火把熄滅。魏太太在朱公館裡,只覺得耳聽有聲,眼觀有色,十分熱鬧,忘記了門外的一切。及至走出大門來,這個市外的山路,人家和樹林間雜著,眼前沒有第三個人活動。寬大的石坡路,兩個人走的腳步響,卜蔔入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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