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范寶華並沒有對她這抗議加以介意,又把紙煙盒子打開,隔了桌面送過來,笑道:「吸一支煙吧,你實際上是我的了,對於這個虛名,你還計較什麼。」

  她真的取了一支煙銜著,他擦了火柴,又伸過來,給她將煙點著。她吸了一口煙,噴出煙來,將手指夾了煙支,向他指點著道:「還有那樣便宜的事嗎?你當了人這樣亂說,讓朋友們全知道了,我怎麼交代得過去?下次不可。這且不管了,你說生意作得很順手,是什麼事?」

  范寶華道:「黃金儲蓄券,我已買到手了。有三萬的,有兩萬七八的,還有兩萬五的。正好遇到幾位定黃金儲蓄的人,等著錢用,賺點利錢,就讓出來了。我居然湊足了三百兩。我就不等半年兌現,這東西在我手上兩個月,我怕不賺個對本對利。」

  魏太太道:「好容易定到黃金儲券,那些人為什麼又要賣出來呢?」

  范寶華隔了桌面,向她注視著,笑道:「你應該明白呀。你們老魏就作的是這生意。他們只想短期裡挪用公款一下,買他百十兩金子,等黃金儲蓄券到手,占點兒便宜就賣了。於是把公款歸還公家,就分用那些盈餘。像這種人,他怎麼不知道金券放在手上越久就越賺錢。可是公家的款子可不能老放在私人腰裡。你說是不是?」

  魏太太點點頭道:「是的,只是你們有錢的人,抓住了那些窮人的弱點,就可以在他們頭上發財了。」

  范寶華對於她這個諷刺,並不介意,只是向她身上面對了她望著。她將手上夾的紙煙,隔桌子伸了過來,笑道:「你老望著我幹什麼?我要拿香煙燒你。」

  范寶華笑道:「我不是開玩笑。像你這樣青春貌美,穿上好衣服,實在是如花似玉。這樣的人才,教她住在那種豬窠樣的房子裡,未免不稱。我對你這身世很可惜,我也就應當想個辦法來挽救你。」

  魏太太默然地坐著聽他的話,最後向他問道:「你怎麼挽救我?」

  范寶華道:「那很簡單,你和老魏脫離關係,嫁給我。」

  魏太太將紙煙放在煙灰碟子裡,提起桌上的茶壺,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著。然後微笑道:「你吃了袁三一次大虧,你還想上當。」

  范寶華道:「那是你太瞧不起自己了。你不是她那種人,你不會丟開我,我覺得我們的脾氣很合適。」

  魏太太道:「你這時候,提出這話,那是乘人于危,人家不是在吃官司嗎?」

  他道:「我正因為老魏吃了官司,我才和你說這話。不要說什麼大罪,就是判個三年兩年,你這日子,也不好過。我今天看到晚報以後,我就這樣想了,這是給你下的一顆定心丸啦。」

  魏太太還要說什麼,茶房已經送進酒菜來了。她笑道:「你今天特別高興,還要喝酒?」說著,她望了那把裝花雕的瓷壺微笑。

  范寶華指著放在旁邊椅子上的大皮包笑道:「我為它慶祝。」

  這樣,她心裡就暗想著,這傢伙今天眉飛色舞,大概是弄了不少錢。趁這機會就分他兩張黃金儲蓄券過來,於是心裡暗計劃著,要等一個更好的機會,向他開口。

  飯吃到半頓時,范寶華側耳聽著隔壁人說話,忽然呀了一聲道:「洪五爺也在這裡吃飯。」

  魏太太道:「哪個洪五爺?」

  范寶華道:「人家是個大企業家,手上有工廠,也有銀行。朱四奶奶那裡,他偶然也去,你沒有會到過他嗎?」

  魏太太道:「我就只到過朱公館兩回,哪會會到過什麼人?」

  范寶華倒不去辯解這個問題。停了杯筷只去聽間壁的洪五爺說話。聽了四五分鐘,點頭道:「是他是他。我得去看看。」說著,他就起身走了。

  她聽到隔壁屋子裡一陣寒暄,後來說話的聲音就小一點。接著隔開這屋子的木壁子,有些細微的摩擦聲,似乎有人在那壁縫裡張望,隨後又嘻嘻地笑了。魏太太這時頗覺得不安。但既不能干涉人家窺探,也不便走開,倒是裝著大方,自在地吃飯。可是范寶華帶著笑容進來了,他道:「田小姐,洪五爺要見見你。」

  她道:「不必吧,我……」

  這個我字下的話沒有說出,門簾子一掀,走進來一個穿著筆挺西服的人。

  他是個方圓的臉,兩顴上兀自泛著紅光。高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腳光邊眼鏡,兩隻眼珠,在鏡子下面,滴溜溜地轉著現出一種精明的樣子。鼻子下面,養出兩撇短短的小鬍子。在西裝小口袋裡,垂出兩三寸金錶鏈子,格外襯得西裝漂亮挺括。他手裡握了一支煙斗,露出無名指上蠶豆大的一粒鑽石戒指。

  魏太太一見,就知道這派頭比范寶華大得多。記得有一次到朱四奶奶家去,在門口遇到她很客氣地送一位客出來,就是此公。為了表示大方起見,自己就站了起來。范寶華站在旁邊介紹著,這是洪五爺,這是田小姐。

  洪五爺對魏太太點了個頭道:「我們在哪裡見過一面吧?不過沒有經人介紹,不敢冒昧攀交。」

  魏太太笑道:「洪先生說話太客氣,請坐吧。」

  他倒是不謙遜,帶了笑容,就在側面椅子上坐下,范寶華也坐下了。因笑道:「五爺,就在我們這裡喝兩杯,好不好?」

  他笑道:「那倒無所謂,那邊桌上,也全是熟人,我可以隨時參加,隨時退席。不過你要我在這裡參加,我就得作東。」

  范寶華笑道:「那是小事,我隨時都可以叨擾五爺。」

  他聽了這話,倒把臉色沉重下來了,微搖了頭道:「我不請你,我請的是田小姐。」說著,立刻放下笑容來,向魏太太道:「田小姐,你可以賞光嗎?」

  她笑著說不敢當。

  洪五爺倒不研究這問題是否告一段落,叫了茶房拿杯筷來,正式加入了這邊座位吃飯。魏太太偷眼看范寶華對這位姓洪的,十分地恭敬,也就料著他說這是一位大企業家,那並不錯。自己是個住吊樓的人,知道企業家是什麼型的呢?范寶華都恭敬他,認得這種人,那還有什麼吃虧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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