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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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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棄舊迎新 這時,隔壁的陶太太,由外面走了來。她口裡還叫著楊嫂道:「你家小少爺,好了一些嗎?我這裡有幾粒丸藥,還是北平帶來的。這東西來之不易,你……」 她說到這個你字,已是走進屋子來,忽然看到魏太太呆呆地坐在床上,倒是怔了一怔,身子向後倒縮了去。 魏太太已是驚醒著站起來了,便笑著點頭道:「孩子不大舒服,倒要你費神。請坐請坐。」 陶太太笑著進來,不免就向她臉上注意著。見她兩個顴骨上,紅紅的顯出了兩塊暈印,這是熬夜的象徵,同時也就覺得她兩隻眼睛眶子,都有些凹了下去。可是床沿上放著敞開口的皮包,床中心一疊一疊地散堆著鈔票,這又象徵著一夜豪賭,她是大勝而歸了,便立刻偏過頭去,把帶來的兩粒丸藥放在桌子上。因問道:「孩子的病好些了嗎?」 魏太太道:「那倒沒有什麼了不得,不過是有點小感冒。最讓我擔心的,是孩子的父親。你看這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好端端地讓法院裡把他帶去了。」 陶太太向她看時,雖然兩道眉毛深深地皺著,可是那兩道眉毛皺得並不自然。這樣,陶太太料著她的話並不是怎樣的真實的,因之,也就不想多問。隨便答道:「我聽到老陶說了,大概也沒有什麼要緊。你休息休息吧,我走了。」 魏太太倒是伸手將她扯住,因道:「坐坐吧。我心裡亂得很,最好你和我談談。」 陶太太道:「你不要睡一會子嗎?」 魏太太道:「我並沒有熬夜,賭過了十二點鐘不能回來,我也就不打算回來了。現在精神恢復過來了,我不要睡了。」 陶太太也是有話問她,就隨便地在椅子上坐下,因道:「我們老陶,是輸了還是贏了呢?」 魏太太道:「我並沒有和陶先生在一處賭,昨晚上他也在外面有聚會嗎?」 陶太太道:「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也不知道他是贏是輸。家裡還有許多事呢,他不回來,真讓人著急。」說著,將兩道眉毛都皺了起來了。 魏太太點著頭道:「真的,他沒有同我在一處賭。我是在朱公館賭的。」 陶太太望了她道:「朱公館?是那個有名的朱四奶奶家裡?」說著,她臉上帶了幾分笑容。 魏太太看到她這情形,也就很明白她這微笑的意思了。因搖搖頭道:「有些人看到她交際很廣闊,故意用話糟蹋她,其實她為人是很正派的。」 陶太太在丈夫口裡,老早就知道朱四奶奶這個人了。後來陶伯笙的朋友,都是把朱四奶奶當著個話題,這朱四奶奶為人,更是不待細說。這就靜默地坐了一會,沒有把話說下去。她靜默了,魏太太也靜默了,彼此無言相對了一陣,魏太太又接連地打了兩個呵欠。 陶太太笑道:「你還是休息休息吧,一夜不宿,十夜不足。」 魏太太打了半個呵欠,因為她對於呵欠剛發出來,就忍回去了。因張了嘴笑道:「我沒有熬夜,不過起來得早一點。」說著,將身子歪了靠住床欄杆。這樣,陶太太覺得實在是不必打攪人家了。說聲回頭見,起身便走。 魏太太站起來送時,人家已經走出房門去了,那也就不跟著再送。她覺得眼睛皮已枯澀得睜不開來,而腦子也有些昏沉沉的。趕快地把床上擺的那些鈔票理起來,放到箱子裡去鎖著,再也撐持不住了,倒在小孩子腳頭,側著就睡了。 約莫是半小時以後,那楊嫂感激著太太給了她一萬元的獎金,特意地煮了三個糖心雞蛋,送進屋子來給她當早點。不想她側身而睡,已是鼾聲呼呼地在響著。走到床面前輕輕地叫了聲太太,哪裡還有一點反應。她放下碗在桌上,正待給太太牽上被,可是就看見她腳上還穿著皮鞋。大概她睡的時候,也是覺著腳上有皮鞋的,所以兩條腿彎曲著向後,把皮鞋伸到床沿外來。 楊嫂輕輕地說了聲硬是作孽,說著,她就彎下腰來,給太太把皮鞋脫下。睡著了的入,似乎也瞭解那雙鞋子是被人脫下了,兩隻皮鞋都脫光了的時候,雙腳縮著,就向裡一個大翻身。楊嫂跟隨女主人有日子了,知道她的脾氣,熬夜回來,必然是一場足睡。這就由她去睡,不再驚動她了。 魏太太贏了錢,心裡是泰然的,不像輸家熬夜,睡著了,還會在夢裡後悔。她這一場好睡,睡到太陽落山,才翻身起床。她坐起來之後,揉揉眼睛,首先就沒有看到腳頭睡的小渝兒,因叫楊嫂進來,問道:「小渝兒呢?」 楊嫂笑道:「他好了,在灶房裡耍。太太,你硬是有福氣,小娃兒一點也不帶累人。他睡到十二點鐘,一翻身起來,燒也退了,病也好了。你要是打牌的話,今晚上你還是放心去打牌。」 魏太太看她臉上那分不自然的笑意,也就明白了幾分。因道:「你那意思,以為我只曉得賭錢,連魏先生打官司的事,我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嗎?這樣大的事,那不是隨隨便便可了的,著急並沒有用處。我遇到了這樣困難的事,我自己不打起精神來,著實的奔走幾天,是找不到頭緒的。你不要看我今天睡了這麼一天,我是培養精神。你打盆水來我洗過臉,我馬上出去。哦!我想起來了。昨天一大早拿去的衣料,現在應該做起來了吧?你給我拿一件來,我要穿了出去,就是那大巷子口上王裁縫店裡。」 楊嫂道:「昨日拿去的衣服,今天就拿來,哪裡朗個快?」 魏太太道:「包有這樣快。我昨天和王裁縫約好了,加倍給他的工錢,他說昨日晚上一定交一件衣服給我。現在又是一整天了,共是三十六小時了,難道還不能交給我一件衣服嗎?」 楊嫂曾記得太太在裁縫店裡,就換過一件新衣服回來,她說是要拿新衣服,那大概是不能等的,這也就不敢耽擱,給她先舀了一盆熱水來,立刻走去。果然是她的看法對的,不到十五分鐘,楊嫂就夾著一個小白包袱回來了。 魏太太正在洗臉完畢,擦好了粉,將胭脂膏的小撲子,在臉腮上塗抹著紅暈。在鏡子裡面看到楊嫂把包袱夾在肋下,這就扭轉身來,連連地跳了腳道:「糟了糟了,新衣服你這樣地夾在肋下,那會全是皺紋了。」說著就立刻跳過來,在楊嫂肋下把包袱奪了過去。 楊嫂看到她那猛烈的樣子,倒是怔了一怔。心裡可也就想著:為什麼這樣留心這新衣服的皺紋,把這分兒心思用到你吃官司的丈夫身上去,好不好? 魏太太把那白布包袱在床上展開,將裡麵包的那件粉紅白花的綢夾袍子在床上牽直了,用手輕輕撫摸了一番。很好,居然沒有什麼皺紋。她這就微微地笑道:「半年以來,這算第一次穿新衣。」說著她把身上這件衣服,很快地脫了下來,向床下一丟。然後把這件新衣穿上,遠遠地離了五屜桌站著,以便向那支起的小鏡子可以看到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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