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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三十、一張支票

  根據李步祥和袁三的揣測,萬利銀行代定黃金儲蓄的事,分明是騙局。本來范寶華還不信他們的話是真的,現在聽說何經理突然到成都去了,天下事竟有這麼巧,那分明是故意的了。站在經理室裡,倒足足地發呆了四五分鐘。金襄理依然還是不在乎的樣子,自己點了一支煙吸著。因道:「范先生也定得有黃金儲蓄嗎?」

  他道:「我正為此事而來,曾托何經理代作黃金儲蓄三百兩。」

  金襄理像是很吃驚的樣子,將頭一偏,眼睛一瞪道:「三百兩?這個數目不小哇。我還不曾聽到說有這件事,讓我來查查帳看。」

  范寶華搖搖頭道:「你們帳上是沒有這筆帳的。我給的六百萬元,你們收在往來戶頭上了。」

  金襄理將兩個指頭,把嘴裡抿著的紙煙,取了出來,向地面上彈著灰,將肩膀扛了兩扛。笑道:「這非等何經理回來,這問題就解決不了。這事我完全不接頭。」

  范寶華到了這時,算是揭破了那啞謎,立刻一腔怒火向上把臉漲紅了。連搖了幾下頭道:「不然,不然!這事情雖然金襄理未曾當面,你想,我們銀行裡的往來戶,還能訛詐銀行嗎?這是何經理當著我的面,懇懇切切和我說的,讓我交款子給他,他可以和我在中央銀行定到黃金。」

  金襄理不等他說完,立刻搶著道:「也許那是事實,不過那是何經理私人接洽的事,與銀行無關。這事除了范先生直接和何經理接洽,恐怕等不著什麼結果。不過范先生的錢若是已經存入往來戶的話,那就不問范先生是不是存了黃金,我們只是根據了帳目說話,范先生要提款,那沒有問題。」

  范寶華笑著打了個哈哈,因道:「我也不是三歲二歲的孩子,在銀行裡存了錢,我還不知道開支票提款嗎?有款提不出來,那成了什麼局面?」

  金襄理笑道:「請坐吧,范先生。這件事我們慢慢地談吧,反正有帳算不爛。」

  范寶華站著呆了一會笑道:「誠然,我的款子是存在往來戶上,我就認他這是活期存款吧。」說著,又淡笑了一笑,向金襄理點了兩點頭,立刻就走出萬利銀行了。

  他先到寫字間裡坐了兩小時,和同寓的商人,把這事請教過了,都說,這事沒有什麼可補救的。你錢是存在往來戶上,能向人家要金子嗎?他前前後後地想著,這分明是那個姓何的騙人,李步祥這種老實人都看破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又回想到袁三說的話,也完全符合。人家都說自己作了一批金子發了大財,於今落了個大笑話,未免太丟人了。袁三說,只要肯出三萬一兩,還可以買到人家兩萬儲蓄的定單,雖是每兩多花一萬元,究竟比新官價少五千元,還是個便宜。

  他坐在寫字臺邊,很沉思了一會子,最後他伸手一拍桌子道:「一不作,二不休,我非再買足三百兩不可。去!去找袁三!」

  他自言自語地完了,也沒有其他考慮,立刻起身去尋袁三。

  這是上午十點鐘,袁三小姐上午不出來,這時可能還在睡早覺,既出來了,她就非到晚上不回去。范寶華午飯前去了一趟,袁小姐不在家,下午五點鐘再去一趟,她依然不在家。可是由袁小姐寓所裡出來,卻有個意外的奇遇,魏太太卻正是坐著人力車子,在這門口下車,出得門來,正好和她頂頭相遇,要躲避也無從躲避。只好咦了一聲,迎上前道:「巧遇巧遇!」

  魏太太看到他,也是透出幾分尷尬的樣子,笑道:「我們還不能算是不期而遇吧?」

  范寶華道:「你是來找袁三的?我今天來找她兩次了,她不在家。」

  魏太太道:「什麼袁三袁四?我並不認得她。這裡二層樓上有我一家親戚,我是來訪他們的。」

  范寶華看她的面色,並不正常,她所說的話,分明完全是胡謅的。當時也不願說破,含笑閃在一邊,讓她走進門去。他也不走遠,就閃在大門外牆根下站著。

  果然是不到十分鐘,魏太太就出來了。他又迎上前笑道:「快到了我約會你的時候了。」

  魏太太道:「謝謝吧。你這個主人翁一點能耐沒有,駕馭不了老媽子。我看她,對我非常的不歡迎,我不願到你公館裡去看老媽子的顏色。」

  范寶華笑道:「那是你多心,沒有的話,沒有的話。你不願到我家裡去,我們先到咖啡館裡去坐坐。」

  她望著他微笑道:「就是你我兩個人?」

  范寶華哦了一聲算明白了,因道:「我有生意上許多事要和你暢談一下,也就是我來找袁三的原故。在咖啡座上,也許不大好談,你到我寫字間裡去罷。」

  魏太太道:「你的黃金儲蓄定單,已經拿到了?」她問到這句話時,兩道眉峰揚了起來。

  范寶華道:「我正要把這件事告訴你。我興奮得很,我要把我的新計劃,對你說一說。」

  提到金子,提到了關於金子的新計劃,魏太太就不覺得軟化了。笑道:「充其量你不過是把寫字間鎖起來,把我當一名囚犯,我已經經驗過了的,也算不了一回什麼事。」

  范寶華笑道:「你知道這樣說,這事就好辦了。要不要叫車子呢?」

  魏太太並不答話,挺了個胸脯子,就在前面走著。范寶華帶了三分笑容,跟在她後面走。她倒是很爽直的,徑直地就走到寫字間的大樓上來。這已是電燈大亮的時候,范寶華用的那個男工,將寫字間鎖著,逕自下班了。魏太太走到門邊,用手扶了門上黃銅扭子,將它轉了幾轉,門不能開。她就靠了門窗,懸起一隻腳來,將皮鞋尖在樓板上連連地顛動了,微斜了眼睛,望著後面來的范寶華。他到了面前,低聲笑道:「你那裡不還有我幾把鑰匙嗎?」

  魏太太紅著臉道:「你再提這話,以後……」

  范寶華亂搖著兩手,不讓她把話說了下去。他笑嘻嘻地將門打開,讓她走進房去。魏太太首先扭著門角落裡的電門子,將電燈放亮,但立刻她又十分後悔,人家的寫字間,自己是怎麼摸得這樣熟練呢!電燈亮了,而寫字間的佈置,多半是沒有什麼移動,她看了這些,回想到今日又到了這個吃虧的地方,雖然是過去了的事,可是那天的事情,樣樣都在眼前,不由得這顆心房,怦怦地亂跳。紅著臉,手扶了寫字臺,只是呆呆地站著。

  范寶華隨手掩了房門,笑道:「田小姐,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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