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八七


  范寶華道:「你怎麼知道萬利銀行會這樣幹?」

  袁三笑道:「已經有人上了當,明白過來了。人家比你做的還十分周到呢。萬利收到他款子的時候,還開了一張臨時收據,言明收到國幣若干,按官價代為儲蓄黃金,一俟將定單取得,即當如數交付。收據是這樣子說的,照字面說,並沒有什麼毛病,可是昨天那儲蓄黃金的人,和銀行裡碰頭時,他們就露出欺騙的口風了。第一就是這次黃金加價,外面透露了風聲,財政部對於黃金加價先一日的儲戶,一概不承認,定單大概是拿不到了。若一定要儲蓄,只有按三萬五千元折合。老範,你這次可上了人的當,那樣的一張代存黃金儲蓄的收據都沒有,你憑著什麼向人家要黃金定單。」

  他本來是滿肚子不自在。聽了這些話,臉色變了好幾次,這就斟滿了一杯茶,端起來一飲而盡,接著一擺頭道:「不談了,算我白忙了三四天。」

  這時,正有一陣報販子的叫喚聲音,由大門外傳了進來。范寶華起身出去,買了一份,兩手捧著一面走,一面看;走回了座位。將報放在桌上,用手拍了報紙道:「完了完了,就是萬利銀行承認,我作了黃金儲蓄,我也沒法子取得定單。」

  袁三取過報來看時,見要聞欄內,大衣紐扣那麼大的字標題:「黃金加價洩漏消息」

  大題外,另有一行小些的宇標題,乃是某種人舞弊政府將予徹查。再細看內容,也就是外傳的消息,黃金加價頭一天定的黃金儲蓄,一律作廢。袁三將報看完,帶著微笑,依然放下。望了他道:「老範,我們總還算是朋友,你能不能相信我的話,讓我幫你一點忙?」

  范寶華道:「事到於今,還能有什麼法子挽回這個局面嗎?」

  袁三道:「你存在萬利銀行的那筆款子,他雖不能給你黃金定單,可是他還能不退回你的現鈔嗎?你有現鈔,怕買不到黃金?」

  范寶華不由得笑了,很自在地取了一支煙銜在嘴裡,劃了火柴點著,吸著煙噴出一口煙來。因道:「這一層你還怕我不知道。可是再拿現鈔去買黃金,就是三萬五千元一兩了。」

  袁三笑道:「你雖是個遊擊商人,若論到投機倒把,我也不會比你外行。若是叫你去買三萬五千元一兩的黃金,我也就叫多此一舉了。」

  范寶華將手指著報上的新聞道:「你看黃金黑市,跟著官價一跳,已跳到了七萬二。還有比三萬五更低的金子可買嗎?」

  袁三笑道:「你買金子,鑽的是官馬大路,你是找大便宜的,像人家走小路撿小便宜的事,你就漆黑了。昨天的黃金,不是加價了嗎?就有前兩天定的黃金儲蓄,昨天才拿到定單的。照著票面,兩萬立刻變成了三萬五,他賺多了。若是到六個月,拿到值七八萬元一兩的現金,那就賺得更多,可是那究竟是六個月以後的事呀。算盤各有不同,他寧可現在換一筆現金去作別的生意,所以很有些拿到二萬一兩定單的人,願以三萬一兩的價格出賣。在他是幾天之間,就賺了百分之五十,利息實在不小。你呢,少出五千元一兩,還可以作到黃金儲蓄,這比完全落空,總好得多吧?你若願意出三萬元一兩,我路上還有人願出讓三四百兩。你的意思怎麼樣?」

  她說著這話時,將一隻右手拐撐在桌沿上,將手掌托了下巴,左手扶了茶杯,要端不端地,兩隻眼睛,可就望了范寶華的臉。

  范寶華道:「照說,這是一件便宜買賣。不過我明明買到了二萬一兩的黃金,忽然變著多出百分之五十,我不服這口氣。」

  袁三聽說,手拿了桌上的皮包,就突然地站了起來。因笑道:「我話只說到這裡,信不信由你。擾了你一杯牛乳,我謝謝了。」說著扭身走去。

  她走到了餐廳門口回頭看來,見他還是呆呆地坐在座頭上的,卻又回轉身,走到桌子邊,笑道:「老範,我們交好一場,我不忍你完全失敗,我還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假如你認為我說的話不錯,在三天之內去找我,那還來得及。三天以後,那就怕人家脫手了。」

  她說著將皮包夾在肋下,騰出手來,在范寶華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她向來是濃抹著脂粉的,當她俯著身子這樣的輕輕地拍著的時候,就有那麼一陣很濃的香氣,向老範鼻子裡襲了來。他昂起頭來,正想回復她兩句話,可是她已很快地走了。尤其是她走的時候,身子一掀,發生了一陣香風。這次她走去,可是真正地走了,並不曾回頭。

  范寶華望了她的去影,心裡想著:這傢伙起個早到茶館子裡來找我,就為著是和我計劃作筆生意嗎?她有那樣的好意,還特意起個早,來照顧我姓范的發財嗎?他自己接連地向自己設下了幾個疑問,也沒有智力來解決。但他竟不信李步祥和袁三懷疑的話,完全靠得住。他單獨地喝著茶,看看報,熬到了九點鐘,是銀行營業的時候了,再不猶豫,就徑直地沖上萬利銀行。

  到了經理室門口,正好有位茶房由裡面出來,他點了頭笑道:「范先生會經理嗎?」

  范寶華道:「他上班了嗎?」

  茶房道:「昨日上成都了。」

  范寶華道:「前兩天沒有說過呀。那麼,我會會你們副理劉先生吧。」

  茶房道:「劉副理還沒有上班。」

  范寶華道:「你們經理室裡總有負責的人吧?」

  茶房道:「金襄理的屋子裡。」

  范寶華明知道襄理在銀行裡是沒有什麼權的,可是到了副經理不在家,那只有找襄理了,於是就叫茶房先進去通知一聲。

  那位金襄理還是穿了那身筆挺的西服,迎到屋子外來,先伸了手和他握著,然後請到經理室裡去坐。范寶華心裡憋著一肚子問題,哪裡忍得住,不曾坐下來,就先問道:「何經理怎麼突然到成都去了?」

  金襄理很隨便地答道:「老早就要去的了,我們在那裡籌備分行。」說畢,在桌上煙筒子裡取來一支煙敬客。范寶華接著煙,也裝著很自在的樣子,笑問道:「何經理經手,還替朋友代定著大批的黃金儲蓄呢。」

  金襄理取過火柴盒,取了一支火柴擦著了火,站在面前,伸手給他點煙,笑道:「那沒有關係,反正有帳可查。」

  這句很合理的話,老範聽著,人是掉在冷水盆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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