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恨水 > 紙醉金迷 | 上頁 下頁
六九


  陶伯笙道:「怪不得你跑得這樣滿頭大汗了。你是打算搶購金子的。發財吧,朋友。」說著他伸手拍了兩拍他的肩膀。李步祥被陶先生奚落了幾句,想把自己得來消息的來源告訴他,同時,又想到說話的人不大高明,躊躇了一會,微笑了一笑,提起包袱來道:「信不信由你,再會吧。」說著,提起包袱就跑了。

  陶伯笙看著他那匆忙的樣子,雖不見得有什麼可信之處,但這位李老闆,也是生意眼,若一點消息沒有,他何必跑得這樣起勁?陶先生為了這點影響,心裡也有些動盪,便就順了大街走著,當經過銀樓的時候,就向門裡張望,果然,每家銀樓的生意,都有點異乎平常,櫃檯外面,全是顧客成排站著。看看牌子上寫的金價,是五萬八千元,他禁不住嚇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簡直要衝破六萬大關了。」

  他走到第四家銀樓的時候,見范寶華拿著一個扁紙包兒,向西服懷裡揣著,這就笑道:「怎麼樣,你也打鐵趁熱,來買點首飾?」

  陶伯笙搖搖頭道:「我不夠那資格。老兄倒是細大不捐,整千兩地儲蓄,這又另外買小件首飾。」說著話,兩人走上了馬路。范寶華握住他一隻手笑道:「我們老夥計,你要買首飾就進去買吧,瞞著我幹什麼。」

  陶伯笙笑道:「我叫多管閒事,並非打首飾。」說著,低了聲音道:「老李告訴我一個消息,說是明後天黃金官價就要提高。勸我搶買點現金,他那馬路消息,我不大相信。我走過銀樓,都進去看看。果然,今天銀樓的生意,比平常好得多。」

  范寶華笑道:「那真是叫多管閒事。你看著人家金鐲子金錶鏈向懷裡揣,你覺得這是你眼睛一種受用嗎?」

  陶伯笙道:「那麼,范先生到這裡來,決不是解眼饞。」

  范寶華眉毛揚著,笑道:「買一隻鐲子送女朋友。老陶,你看,這個日子送金鐲子給女人,是不是打進她的心坎裡去了?我要回家等女朋友去了,你可別追了來。」

  陶伯笙道:「昨晚上,你不就是叮囑了一遍嗎?我現在到萬利銀行去,老兄可不可以陪著我去一趟,我想做一點比期。」

  范寶華道:「你去吧,准可做到十分息。這幾天他們正在抓頭寸。」說畢,他一扭身就走了。

  陶伯笙站著出了一會神,自言自語地道:「這傢伙神裡神經,什麼事情?」說畢,自向萬利銀行來。這已快到十一點鐘了。銀行的營業櫃上,正在交易熱鬧的時候。陶伯笙看行員正忙著,恐怕不能從容商量利息。就把預備著的范寶華名片取了出來,找著銀行裡傳達,把名片交給他道:「我姓陶,是范先生叫我來向何經理接洽事情的。」

  傳達拿了名片去了,他在櫃檯外站著,心想何經理未必肯見。那傳達出來,向他連連招著手道:「何經理請進去,正等著你呢。」

  陶伯笙心裡想:這是個奇跡,他會等著我?於是夾了皮包,抖一抖西服領襟,走進會客室去,還不曾坐下,何經理就出來了。首先問道:「范先生自己怎麼不來呢?」

  陶伯笙這才遞過自己的名片去,何經理對於這名片,並沒有注意,只看了一眼,就再問一句道:「范先生自己怎麼不來呢?」

  陶伯笙道:「剛才我和他分手的,他回家去了。」

  何經理道:「儲蓄定單,我已經和他拿到了。這個不成問題。現在是十點三刻,上午在中央銀行交款,還來得及。陶先生你什麼話也不用說,趕快去把他找來,我有要緊的話和他說。」

  陶伯笙道:「是不是黃金官價,明天就要提高?」

  何經理手指上夾著一支紙煙,他送到嘴裡吸了一口,微笑了一笑,因道:「不用問,趕快請范先生來就是。我們不是談什麼生意經,我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我應當幫他這麼一個忙。我再聲明一句,這是爭取時間的一件事,請你告訴范先生千萬不可大意。」

  陶伯笙站著定了一定神,向他微笑道:「我有三十萬現款打算存比期。」

  何經理不等他說完,一揮手道:「小事小事。若是給范先生馬上找來了,月息二十分都肯出,沒有問題,沒有問題。快去吧。又是五分鐘了。」

  陶伯笙笑問道:「何經理說的是黃金官價要提高?」

  他微笑了一笑,仍然不說明,但點頭道:「反正是有要緊的事吧?快去快去!」說著,將手又連揮了兩下。陶伯笙看那情形,是相當的緊張,點了個頭,轉身就走。他為了搶時間,在人行便道上,加快了步子走。他心裡想著,我這三十萬,不存比期了,加入范寶華的大批股子,也買他幾兩,心裡在打算發財,就沒有想到范寶華叮囑他的話,徑直地就向範家走去。

  在重慶,上海弄堂式的房子,是極為少數的,在戰時,不是特殊階級住不到這時代化的建築,因之范寶華所住的弄堂,很是整潔,除了停著一輛汽車,兩輛人力包車,並沒有雜亂的東西。陶伯笙一走進弄堂口,就看到一位摩登少婦,站在范寶華門口敲門。這就聯想到范寶華叮囑的話,不要到他家去,又聯想到他說,要送一隻金鐲子給女朋友,這事一聯串起來,就可以知道這摩登少婦敲門,是怎麼一回事了。但他心裡這樣想,腳步並沒有止住,這更進一步地看著,不由他心裡一動,這是魏太太呀。他立刻止住了腳,不敢動。

  正自躊躇著,卻見李步祥跑得像鴨踩水似的,走過來。陶伯笙回身過去,伸手擋了他的跑,問道:「哪裡去?」

  李步祥站住了腳,臉上紅紅的,還是在舊中山服口袋裡,掏出灰色手絹來擦額角上的汗,他喘著氣笑道:「我丟了生意都不作,特意來給老範報信。」

  陶伯笙道:「還是那件事,黃金官價要提高。」

  李步祥道:「這消息的確有些來源,我們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搶買一點金子在手上,遲早都不吃虧。」

  陶伯笙點點頭道:「消息大概有點真,剛才我到萬利銀行,那何經理就叫我來催老範的,他更說得緊張,說是一分鐘都不能耽誤。」

  李步祥拉著他的手道:「那我們就去見他報告吧。」

  陶伯笙搖搖頭道:「慢來慢來。他昨天就叮囑過了,叫我們不要去找他。剛才在馬路上遇到,他又叮囑了一遍。」

  李步祥道:「那為什麼?」

  陶伯笙道:「大概是在家裡招待女朋友。」

  李步祥哧著笑了一聲道:「瞎扯淡!老范和女朋友在一處玩,向來不避人的。我們這兩位跑腿的,在這緊要關頭,不和他幫忙,那還談什麼合作?而且我們和他跑腿,不為的是找機會嗎?有了機會,自己也弄點好處,怎能放過。真的,一分鐘也不能放過去。走走!」說著,拉了陶伯笙的手向前。他笑道:「考慮考慮吧,我親眼看到一位摩登少婦敲門進去。」說時,他將身子向後退。李步祥道:「是不是我們認得的?」

  陶伯笙笑道:「熟極了的人,是魏太太。」

  李步祥哈哈大笑道:「更是瞎扯淡,她是老范的賭友,算賭帳來了。避什麼嫌疑。」說著,他不拉陶伯笙了,徑直地走向範家門口去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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